上篇,話說道中國「鄉土作家」莫言繪聲繪色地講述著一場發生在「高密東北鄉」那幕「荒誕劇」之情景。
「蝌蚪手捏一摞稿紙」,站在幕前之一側,「高聲朗誦」著:「從現在退回去大約四十年,也就是 20 世紀的 60 年代初期,正是中國近代曆史上一個古怪而狂熱的時期。那時候一方面是物質極度貧乏,人民喫不飽穿不暖,幾乎可以說是在死亡線上掙紮;但另一方面卻是人民有高度的政治熱情,饑餓的人民勒緊腰帶跟著共産黨進行共産主義實驗。那時候我們雖然餓得半死,但我們卻認爲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而世界上還有三分之二的人――包括美國人――都還生活在『水深火熱』的苦難生活之中。而我們這些餓得半死的人還肩負著把你們從苦海裏拯救出來的神聖責任。當然,到了八十年代,中國對外敞開了大門之後,我們才恍然大悟、如夢初醒。」(莫言:《饑餓和孤獨是我創作的財富》)
磋乎!
蛙鳴聲聲,萬籟莫言。
然而,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吳曉東為此撰寫《文學保守自己的秘密》一文,指出:「對於莫言在 2012 年末獲獎這一事件的最好的言說方式,莫過於坐下來認認真真地閱讀他的作品。對長篇小說《蛙》(上海文藝出版社 2012 年版)的閱讀似乎趕了一個諾貝爾獎的『時髦』,但如果並不炫目於剛剛籠罩在《蛙》上的諾獎光環,而是忠實於自己的閱讀感受,從不同的面向進入文本,才真正有望闡釋出小說中繁複的甚至是悖論性的語義空間。在《蛙》中,『生命』、『政治』、『曆史』三個維度,共同交織出對這部小說的總體闡釋視野,而三個維度經常處於糾纏的、矛盾的和一種悖論式的關係中。譬如,政治的出發點,是爲了人的生存,人的合理的發展,人的健全的生長,但政治在曆史實踐過程中卻經常會走到牠的反面。這種政治和生命、曆史的糾纏關係,在《蛙》中呈現的正是一種固有的矛盾性,進而呈示著共和國 60 年曆史本身固有的繁複圖景。」
時至今日,本分享之《蛙》亦行將落幕。莫言在《蛙》中之敘述,僅剩一個「我」,而這個「我」則為始終貫穿全本之兩個寫作主體:一個是記敘「我」「姑姑」等一長串曆史事件之「我」——學名「萬足」,乳名「小跑」,為《蛙》主角「我」「姑姑」「萬心」之侄子;另一個為給「日本文友」「杉谷義人」寫信之那個「我」——著名作家,筆名「蝌蚪」之莫言自己。 其實,這兩個「我」從劇情上,為同一人。隻不過其在敘述上卻因年齡之差異,而成爲兩個不同之心理活動者。
而作為觀者之你,在賞讀時有何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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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本分享之章節中,莫言講述著「報應的時辰」。其這樣寫道:
…… 蝌蚪:如果有人問我,高密東北鄉的主要聲音是什麽,我會驕傲地告訴他:蛙鳴! 郝大手:這有什麽好驕傲的? 奏河:娃娃的哭聲值得驕傲。 蝌蚪:那像沈悶的小牛叫聲的蛙鳴,那像憂傷的小羊叫聲的蛙鳴,那像母雞叫蛋一樣清脆的蛙鳴,那像初生嬰兒一樣響亮和悲傷的蛙鳴啊……是劇中的人物「姑姑」說的。 姑姑:劇中的人物「姑姑」是我呢,還是不是我? 蝌蚪:既是您,又不是您。 姑姑:這話怎麽說呢? 蝌蚪:這是藝術創作的一條普遍規律…… 姑姑:蝌蚪,演戲歸演戲,現實歸現實,我總覺得,你們——當然也少不了我——我們愧對了陳眉。最近,我的失眠症又犯了,那個討債小鬼帶著那群殘疾青蛙每天夜裡都來吵我,我不但能感覺到他們涼森森的肚皮,還能嗅到他們身上那股子又腥又冷的氣味……也許我們把孩子還給她,她就好了呢?母親和孩子之間,那是可以産生奇迹的……實話告訴你們,最近,我經常想到死—— 蝌蚪:姑姑,您仟萬別胡思亂想,您剛剛七十多歲,說您是正午十二點鍾的太陽那是誇張了點,但說您是下午兩三點鍾的太陽絕不是恭維您,下午兩三點鍾,離天黑還早著呢!再說,高密東北鄉人民也離不開您啊! 姑姑:我當然不想死,人要是無病無災,能喫能睡,誰願意死?但我睡不著啊!半夜三更,所有的人都睡覺了,隻有我和樹上那隻貓頭鷹醒著。貓頭鷹醒著是爲了捉耗子,我醒著幹什麽?…… 我告訴你,這不是病,是報應的時辰到了,那些討債鬼們,到了他們跟我算總賬的時候了……我睡不著的時候,會想到張拳老婆的死,王仁美的死,還有王膽的死…… 張拳老婆臨死時說了一句話,你知道嗎??……王仁美臨死時說了一句話,你知道嗎?……王膽臨死時對我說了一句話,你知道嗎?……一個有罪的人不能也沒有權利去死,她必須活著,經受折磨,煎熬,像煎魚一樣翻來覆去地煎,像熬藥一樣咕嘟咕嘟地熬,用這樣的方式來贖自己的罪,罪贖完了,才能一身輕松地去死。
從舞台上垂下一個巨大的黑繩套,姑姑上前將頸子套進去,踢翻腳下的凳子。
…… |
嗚呼!
人生在世,終有一死。那麼,怎麼去死吶?此乃一個高深莫測之哲學問題。
積善可以存福,積惡則必生禍:這是宇宙間之鐵律。
善惡之報,時辰需到;時辰一到,方才得報。 時辰音同適成,時間乃需要有一個過程滴!
莫言之《蛙》中那第五封信,實為其作品真正結束之最後時間。然而,作者沒有交代「日本文友」「杉谷義人」之回覆,觀者自然亦無從知曉。
其實,此為莫言留給觀者之時間!
在莫言之《蛙》中,雖然「蝌蚪」同學——「陳鼻」之女「陳眉」這個人物塑造,顯得格外地鶴立雞群。「陳眉」一生之表現,初看猶如一出荒誕不經之鬧劇,但細細咀嚼,又使人不得不生出無盡之荒涼感。其雖不為作品之主角,但其之命運具有普遍性,卻牽動著觀者之心弦。而「陳鼻」、「陳眉」等之遭遇,觀者可以識得,其讓「蝌蚪」無法介懷。
總之,在莫言《蛙》之最後,即劇本《蛙》之最後,似乎為振奮人心滴,所謂「奶水旺盛,猶如噴泉」之「小獅子」,讓人無盡「意淫」著。然而,人們很可能忽略了此第五封信為「蝌蚪」在完成這個劇本後之感想。
竊以為,莫言之《蛙》為一部對中國當代鄉村之現實看得很深、思考得很透之作品。
君以為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