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看到,一隻黑瘦的青蛙,從姑姑身邊跳開。 牛蛙養殖場大門外站著一個裝模作樣的保安,對著小表弟的車敬了一個滑稽的軍禮。 電動大門緩緩而開,小表弟的「帕薩特」緩緩而入。 昔日的算命先生兼野大夫袁腮,今日的牛蛙養殖總公司袁總,已站在那尊黑黝黝的塑像前等待我們。 那是一尊牛蛙的塑像…… 照相照相,袁腮張羅著,先照相,再參觀,然後喫飯。 我端詳著這隻巨蛙,心生敬畏。隻見牠背黝黑,嘴巴碧綠,眼圈金黃,身上布滿藻菜般的花紋和凸起的瘤點。那兩隻凸出的大眼睛,視線陰沈,似乎在向我傳達著遠古的信息…… ——莫言:《蛙》 |
莫言說:「女人代表了愛,代表了繁衍。」(莫言:《我筆下的女人都是一個人》)
上篇,話說道中國「鄉土作家」莫言述說了「蝌蚪」與「小獅子」在去其同學袁腮和其小表弟金脩聯合開辦之牛蛙養殖場做客時,途經「娘娘廟」一路上之所見所聞。
西漢皇族「淮南王」劉安(179 BC - 122 BC)在《淮南鴻烈》中,有語:「往古之時,四極廢,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載。火爁焱而不滅,水浩洋而不息。猛獸食顓民,鷙鳥攫老弱。」(劉安:《淮南子•覽冥篇》)
莫言之《蛙》,以、「我」「姑姑」之一生爲鏡,映射著中國社會生育制度之一次巨大革命。而「蛙」之現實,正暗應著「女媧補天」之神話。既呼遠古,又應現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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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本分享之章節中,莫言敘述著「蝌蚪」與「小獅子」在其同學袁腮和其小表弟金脩聯合開辦之牛蛙養殖場做客時所發生之情景。其這樣寫道:
我們……依次參觀了種蛙池、蝌蚪池、變態池、小蛙池以及飼料加工車間、蛙品加工車間。 後來經常在我夢境中再現的是種蛙池的景象…… 一攤攤透明的卵塊,從雌蛙的生殖孔中排出,同時,雄蛙透明的精液也射到水中——……——蛙蛙蛙——哇哇哇—— 在滿耳蛙聲,滿腦蛙形中,我們被帶到一間布置豪華的餐廳。 …… 我們今天喫全蛙宴,袁腮道。 我拿起桌上的菜譜,看到上邊依次寫著: 椒鹽蛙腿,油炸蛙皮,青椒蛙塊,筍幹蛙片,醋溜蝌蚪,西米蛙卵湯…… 對不起,我不喫青蛙。我說。 我也不喫。小獅子說。 爲什麽?袁腮驚訝地問,如此美味,爲何不喫? 我努力想忘掉牠們那凸出的眼睛,黏膩的皮膚,和從牠們身上散發出來腥冷的氣味,但總也忘不掉。我痛苦地搖搖頭。 ……你難道忘了?我的筆名叫蝌蚪啊! 對對對!袁腮吩咐那些小姐們: 把桌上的全撤掉,告訴廚房,重新做一桌,凡跟蛙沾邊的一律不要! 新菜上桌,酒過三巡。 …… 席間,小獅子一直用手攬著那個泥娃娃。 袁腮道:秦河這個雜種,才是真正的天才!他不出手便罷,一出手就把郝大手給鎮壓了。 一直微笑不語的小畢插嘴道:秦老師的作品每一件都凝聚著他的感情。 捏泥娃娃也需要感情?袁腮問。 那當然了,小畢道,每件成功的作品,都是藝術家的孩子。 那這隻大牛蛙,袁腮指指院子裡的雕塑,也是你的孩子了! 小畢飛紅了臉,不再吱聲。 表嫂這麽喜歡泥娃娃,小表弟問。 你表嫂喜歡的不是泥娃娃,袁腮道,她喜歡的是真娃娃…… |
嗚呼!
哇!莫言話「蛙」,「娃」啼莫言。
「蛙」喻「娃」,蛙應為善「跳」之無尾血肉動物;「娃」喻「人」,人應具有其本該有之屬性。
人,既為人,便有七情和六欲; 人,既為人,便有男歡和女愛; 人,既為人,便有血和肉。
莫言之「蛙」,其作品中雖未出現「蛙」即為「我」之意,卻顯現「我」對於喫「蛙」排斥之象。
竊以為,莫言以「蛙」假言「文學」與「生命」,實則向世人「報告」國人之某種社會現狀。
君以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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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看到,一隻黑瘦的青蛙,從姑姑身邊跳開。
牛蛙養殖場大門外站著一個裝模作樣的保安,對著小表弟的車敬了一個滑稽的軍禮。
電動大門緩緩而開,小表弟的「帕薩特」緩緩而入。
昔日的算命先生兼野大夫袁腮,今日的牛蛙養殖總公司袁總,已站在那尊黑黝黝的塑像前等待我們。
那是一尊牛蛙的塑像。
遠看像一輛裝甲運兵車。
在塑像基座的大理石貼面上,镌刻著這樣的文字:牛蛙(Rana catesbiana),兩棲綱,無尾目,蛙科,蛙屬,鳴聲嘹亮如牛叫,因而得名。
照相照相,袁腮張羅著,先照相,再參觀,然後喫飯。
我端詳著這隻巨蛙,心生敬畏。隻見它牠背黝黑,嘴巴碧綠,眼圈金黃,身上布滿藻菜般的花紋和凸起的瘤點。那兩隻凸出的大眼睛,視線陰沈,似乎在向我傳達著遠古的信息。
小畢!拿相機來!小表弟高喊。
一個身材苗條、戴一副紅邊眼鏡、穿一條彩條格子長裙的姑娘,提著一架沈重的相機跑過來。
小畢,齊東大學藝術系高材生,現在是我們公司的辦公室主任。小表弟對我們介紹。
不僅僅是美女!袁腮說,還是才女,唱歌跳舞、攝影、雕塑,樣樣通,喝酒還是海量!
袁總過獎了。小畢紅著臉說。
我這老同學也是了不起的人物,少時善跑,原以爲他能成爲世界冠軍,沒想到成了劇作家。
袁腮對小畢介紹我:原名萬足,乳名小跑,現名蝌蚪。
蝌蚪是筆名,我說。
這是蝌蚪老師的夫人小獅子,小表弟指著小獅子道,婦科專家。
小獅子抱著泥娃娃,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
早就聽袁總和金總說過你,小畢道。
天下第一蛙!袁腮道。
這個雕塑就是小畢的作品。小表弟說。
我誇張地贊歎壹聲。
請蝌蚪老師多批評。
我們圍著牛蛙雕塑轉了一圈。
無論在牠身體的哪個部分,我都感覺到,牠那兩隻陰沈的大眼珠子都能瞅到我,都在瞅著我。
照相完畢,袁腮、小表弟、小畢陪同著我們,依次參觀了種蛙池、蝌蚪池、變態池、小蛙池以及飼料加工車間、蛙品加工車間。
後來經常在我夢境中再現的是種蛙池的景象。
那是一個大約四十平米的池子,池中約有半米深的渾水,水面上,雄蛙鼓動著潔白的囊泡發出牛叫般的求偶聲,雌蛙舒展四肢浮在水面,緩緩地向雄蛙靠攏。更多的蛙已抱對成雙。雌蛙馱著雄蛙,在水面遊動,雄蛙前肢抱住雌蛙,後腿不停地蹬著雌蛙的肚腹。
一攤攤透明的卵塊,從雌蛙的生殖孔中排出,同時,雄蛙透明的精液也射到水中——蛙類是體外受精——似乎是小表弟,也可能是袁腮在說——雌蛙每次能排出大約八仟到一萬粒卵子——這可比人類能幹多了——蛙池中蛙鼓四起,池水被四月的太陽曬得暖洋洋的,散發著一股令人作嘔的腥氣。
這裡是求偶配對的情場,也是繁育後代的生殖場。——爲了讓雌蛙多排卵,我們在飼料中添加了催卵素——蛙蛙蛙——哇哇哇——
在滿耳蛙聲,滿腦蛙形中,我們被帶到一間布置豪華的餐廳。
兩個身著粉衣的服務小姐爲我們端茶倒水,布菜斟酒。
我們今天喫全蛙宴,袁腮道。
我拿起桌上的菜譜,看到上邊依次寫著:
椒鹽蛙腿,油炸蛙皮,青椒蛙塊,筍幹蛙片,醋溜蝌蚪,西米蛙卵湯……
對不起,我不喫青蛙。我說。
我也不喫。小獅子說。
爲什麽?袁腮驚訝地問,如此美味,爲何不喫?
我努力想忘掉牠們那凸出的眼睛,黏膩的皮膚,和從牠們身上散發出來腥冷的氣味,但總也忘不掉。我痛苦地搖搖頭。
韓國科學家最近從牛蛙皮膚中提煉出一種極其珍貴的縮氨酸,具有抗氧化作用,能消除人體內的自由基,是天然的抗衰老物質,小表弟金脩詭秘地說,當然,牠還有其他許多種神秘的功效,尤其是能使婦女生雙胞胎和多胞胎的幾率大大提高。
要不要嚐一點?袁腮道,要大膽嘗試嘛!連蠍子、螞蟥、蚯蚓、毒蛇都敢喫,還不敢喫牛蛙?
你難道忘了?我的筆名叫蝌蚪啊!
對對對!袁腮吩咐那些小姐們:
把桌上的全撤掉,告訴廚房,重新做一桌,凡跟蛙沾邊的一律不要!
新菜上桌,酒過三巡。
我問袁腮:
你這家夥,怎麽會想到養牛蛙?
要想賺大錢,就得想別人想不到的!袁腮吐著煙圈,得意洋洋地說。
你太有才了!我模仿著某小品演員的口吻,不無譏諷地說,你從小就跟別人不一樣。養牛蛙是好,但從牛胃裡取鐵釘,到集市上算卦看相,如此神技,丟了豈不可惜?
蝌蚪,你這家夥,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嘛。袁腮道。
小獅子冷冷地說:還有用鐵鈎子給婦女取環呢!
哎呦,嫂子啊,袁腮道,這事就更不能提了。那時候,咱一是覺悟低,二是心腸軟,架不住那些想生兒子想瘋了的老娘們纏磨,三是呢,爲窮所迫。
現在還敢幹嗎?我問。
幹什麽?袁腮瞪著眼問我。
取環啊!
看你說的,我就那麽沒記性?幾年勞改隊,早讓我脫胎換骨,袁腮道,現在,我是堂堂正正做人,正大光明賺錢,不違法的事啥都敢幹,違法的事,用槍逼著也不幹。
我們是遵紀守法、照章納稅、熱心公益的市級優秀企業呢。小表弟道。
席間,小獅子一直用手攬著那個泥娃娃。
袁腮道:秦河這個雜種,才是真正的天才!他不出手便罷,一出手就把郝大手給鎮壓了。
一直微笑不語的小畢插嘴道:秦老師的作品每一件都凝聚著他的感情。
捏泥娃娃也需要感情?袁腮問。
那當然了,小畢道,每件成功的作品,都是藝術家的孩子。
那這隻大牛蛙,袁腮指指院子裡的雕塑,也是你的孩子了!
小畢飛紅了臉,不再吱聲。
表嫂這麽喜歡泥娃娃、小表弟問。
你表嫂喜歡的不是泥娃娃,袁腮道,她喜歡的是真娃娃。
那我們一起幹吧!小表弟興奮地說,表哥也可以入夥。
讓我們跟你們養牛蛙?我說,看見這些東西我身上就起雞皮疙瘩。
表哥,我們不僅僅養牛蛙,我們——
別嚇著你表哥,袁腮打斷小表弟的話,說,喝酒,老兄,還記得毛主席當年是怎麽教育那些「知青」的嗎?——農村是一個廣闊的天地,在那裡是可以大有作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