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瘋言諷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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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取蛙聲一片!

  在綠色燈光照耀下,整個舞台像一個幽暗的水底世界。 
  舞台深處,有一個周圍生滿細草的山洞。 
  從山洞中,不時傳出青蛙的叫聲與嬰兒的哭聲。 
  有十幾個嬰兒,從舞台上方垂挂下來。他們四肢抽動,哭聲連成一片。

  舞台前部,擺放著兩個制作泥娃娃的案板,郝大手和秦河盤腿坐在案後,聚精會神地團弄著泥巴。

  姑姑從洞裡爬出來。她身穿一襲肥大的黑袍,頭發蓬亂

  ……

                                                                    ——莫言:《蛙 

上篇,話說道中國「鄉土作家」莫言在劇本之啟始,描述了「蝌蚪」同學——「陳鼻」女兒「陳眉」産後餘生之故事。

……眼見著衆人暧昧的面孔,耳聞著好漢們的嗤笑譏諷,羲和的龍車隆隆西去,易水的濁浪滾滾東行,卻爲何聽不到天河裡的槳聲?……」(莫言:《我們的荊軻》

嗚呼!

風蕭蕭兮易水寒!

莫言《蛙》中所表述之人物,乃那個時代之產物,與那個時代背景有關。在作品中,莫言針對時弊,嫺熟地運用其之「春秋筆法」,在文中呼風喚雨,「玄機」暗藏,直指人心。

在本分享之章節中,莫言在劇本之中,描述了「我」「姑姑」、「郝大手」以及「秦河」仨之「瘋人諷語」。其這樣寫道:

  ……
  
姑姑:……無限神往地)讓你們的哭聲感天動地。讓你們的哭聲把姑姑送入天堂……
  秦河:陰沈沈地)當心他們的哭聲把那拽進地獄!
  姑姑:在那些懸挂的孩子之間,用輕盈的步伐來回穿行著,宛如一條魚在水中輕快地遊動。她一邊穿行,一邊用巴掌拍打著那些嬰兒的屁股)哭啊,寶貝們,哭啊!你們不哭,說明你們有毛病;你們哭,說明你們很健康……
  郝大手:神經病!
  秦河:你說誰呢?
  郝大手:說我呢!
  秦河:說你當然可以,說我那是不行的。
  
…… 

莫言說:「文學我想就是這樣,告訴人們這個世界的絕望,但是讓大家也明白,我們在絕望當中也有希望。」(嚴峰:《蛙:莫言談文學與贖罪》

莫言之《》,籍「東北高密鄉」為背景,以敏銳、犀利之目光,大膽、深刻之思想,批判、反思之鋒芒,將現實生活之亂象,陳鋪於光天化日之下。宛如醫生診斷出一個病患之病因一樣,針對病因開出藥方就有了妙手回春之可能;假如一個病人諱疾忌醫,並不承認自己有病,那麽再好之藥方也無濟於事。

正如莫言所說:「沈從文先生曾說過:小說要『貼著人物寫』。這是經驗之談,淺顯,但管用。淺顯而管用的話,不是一般人能說出來的。……寫人。寫人的成長與覺悟,寫人對『高人』境界的追求。由人成長爲『高人』,如同蠶不斷吃進桑葉,排出糞便,最終『接近於無限透明』。喫進桑葉是聆聽批評,排出糞便是自我批判」(莫言:《盯著人寫》

磋乎!

東北高密鄉裡,聽取蛙聲一片!

在如夜之幕布上,在綠色燈光照耀下那個幽暗而周圍生滿細草之山洞裡,喧雜之人聲、蛙鳴。以及被筆墨擊穿之幻象,正從深邃之縫隙間透露出一線光亮,而那正是給予人們智慧和勇氣,指引人們走向未來之希望。

倘若一個人面對曆史,承認「真相」之實然,那麽,其便有了記錄「真相」之選擇。而《》之「瘋言諷語」,便為莫言籍文字將這一「選擇」送到了每一個「讀者」之眼前。「真相」不隻是圍困某個人之自由和希望,而是圍困著「真相」下之所有人。因此,記錄「真相」,應是每一個具有「良知」之人那義務和責任。

竊以為莫言之《》,正為記錄「真相」之選擇那理想與行動。

君以為然?!

file[1]

                  

   █/莫言 

     第五部    

第二幕

 

  在綠色燈光照耀下,整個舞台像一個幽暗的水底世界。 
  舞台深處,有一個周圍生滿細草的山洞。 
  從山洞中,不時傳出青蛙的叫聲與嬰兒的哭聲。 
  有十幾個嬰兒,從舞台上方垂挂下來。他們四肢抽動,哭聲連成一片。

  舞台前部,擺放著兩個制作泥娃娃的案板,郝大手和秦河盤腿坐在案後,聚精會神地團弄著泥巴。

  姑姑從洞裡爬出來。她身穿一襲肥大的黑袍,頭發蓬亂。

  姑姑:像背書一樣)俺叫萬心,今年七十三,當婦科醫生,整整五十年。即便是退休之後,也日夜不得閑。經俺的手接出來的孩子,統共是九仟八佰八十三……(仰起臉,看著那些空中懸挂的孩子)孩子們,你們哭得真是好聽啊!聽到你們的哭聲,姑姑心裡就踏踏實實;聽不到你們的哭聲,姑姑心中就空空蕩蕩。你們的哭聲,是世界上最好聽的聲音;你們的哭聲,是姑姑的安魂曲。真可惜早年沒有錄音機,沒能把你們出生時的哭聲錄下來。姑姑活著的時候,每天放你們的哭聲;姑姑死後,在葬禮上,也放你們的哭聲。九仟八佰八十三個孩子一齊哭,那該是多麽動聽的音樂……(無限神往地)讓你們的哭聲感天動地。讓你們的哭聲把姑姑送入天堂……
  秦河:陰沈沈地)當心他們的哭聲把那拽進地獄!
  姑姑:在那些懸挂的孩子之間,用輕盈的步伐來回穿行著,宛如一條魚在水中輕快地遊動。她一邊穿行,一邊用巴掌拍打著那些嬰兒的屁股)哭啊,寶貝們,哭啊!你們不哭,說明你們有毛病;你們哭,說明你們很健康……
  郝大手:神經病!
  秦河:你說誰呢?
  郝大手:說我呢!
  秦河:說你當然可以,說我那是不行的。(自負地)因爲我是高密東北鄉最著名的泥塑藝術家。盡管有些人不同意,但那是他們的事。在玩弄泥巴這個行當裡,老子就是天下第一。人,必須學會自己擡舉自己。如果自己都不把自己當成一個東西,那誰還會把你當成一個東西?俺捏出來的孩子,是真正的藝術品,一個值一佰美金。
  郝大手:都聽到了吧?什麽叫不要臉呢?我團弄泥巴那會兒,你還在地上爬著找雞屎喫呢!?老子是縣長任命的民間工藝美術大師!你算什麽?
  秦河:同志們,朋友們,都聽到了吧?郝大手,你不是不要臉,你是厚顔無恥,你是神經病,你是強迫症,你捏了一輩子泥孩子,至今還沒捏出一個成品,你總是捏一個毀一個,總是以爲下一個會比上一個好。你就是那個在玉米田裡掰棒子的笨狗熊。同志們,朋友們,你們看看他那兩隻手,什麽「郝大手」,那根本不是手,是青蛙的爪子,鴨子的腳,指頭縫裡生著蹼膜……
  郝大手:憤怒地將手中泥巴投向秦河)你放狗屁!你這個神經病,立刻從這裡滾走!
  秦河:你憑什麽讓我滾走?
  郝大手:因爲這是我的家。
  秦河:誰能證明這裡是你的家?(指著姑姑與那些懸挂著的孩子)她能證明嗎?他們能證明嗎?
  郝大手:指姑姑)她當然能夠證明。
  秦河:憑什麽她就能證明?
  郝大手:她是我的老婆!
  秦河:你憑什麽說她是你的老婆?
  郝大手:因爲我和她結過婚。
  秦河:誰能證明你和她結過婚?
  郝大手:因爲我和她睡過覺!
  秦河:痛苦萬端,抱著頭)不——!你是個騙子!你騙了我,我爲你耗費了青春,你答應過我,你說你不會和任何人結婚,一輩子也不結婚!
  姑姑:怒斥郝大手)你招惹他幹什麽?我跟你可是有約在先的。
  郝大手:我忘了。
  姑姑:你忘了?我提醒你,我當時跟你說,要我嫁給你可以,但你必須接受他,把他當我的弟弟,容他瘋,容他傻,容他胡言亂語;管他吃,管他住,還要管他穿衣服。
  郝大手:我還要容他與你睡覺是不是?
  姑姑:神經病,你們都是神經病!
  秦河:怒指郝大手)他才是神經病,我的神經很正常!
  郝大手:叫囂也沒有用,惱羞成怒也沒用。哪怕你把拳頭舉得比樹還高,哪怕你眼睛裡蹦出鮮紅的櫻桃,哪怕你頭上生出羊角,哪怕你嘴巴裡飛出小烏,哪怕你渾身長遍豬毛,也無法改變你是神經病!這個事實,用鋼鑿子,鐫刻在石頭上!
  姑姑:嘲諷地)這滿嘴的歪詞,是從蝌蚪的劇本上學來的吧?
  郝大手:指著秦河)你每隔兩個月,就要到馮耳山精神病院住三個月。在那裡,你穿緊身衣,喫鎮靜劑,實在不行還要坐電椅。你被他們折騰得皮包著骨頭,眼珠子發直,好像一個非洲的孤兒。你的小臉上沾滿了蒼蠅屎,好似一塊舊牆皮,你從那裡逃出來,又有兩個月了吧?明天,或者後天,你又該到那裡去了吧?(逼真地模仿救護車的警笛聲,秦河渾身顫栗,跪在地上)你這次進去,就不要出來了。你這樣的狂躁型精神病,放出來就會給這個和諧的社會增添不和諧的因素!
  姑姑:夠了!
  郝大手:如果我是醫生,我就把你永遠關在那裡,我要用電棍擊打你,讓你口吐白沫,渾身抽搐,讓你徹底休克,永遠不要醒來。即便是醒來,也要讓你徹底失去記憶。(秦河抱著頭,在地上打滾兒,嘴巴裡發出令人心悸的慘叫聲。)
  郝大手:你這叫毛驢打滾兒,雕蟲小技。滾。繼續滾;看,你的臉變長了;自己摸摸,你的耳朵變大了;你馬上就會變成一頭毛驢;毛驢拉磨,在磨道裡轉圈子。(秦河四肢著地,高高地翹著屁股,模仿毛驢拉磨)對,就這樣,真是一頭好驢!磨完這二升黑豆,再磨一鬥高粱。好驢不用戴遮眼,好驢不會偷喫磨盤上的面。好好幹,主人不會虧待你,我已經拌好草料,等你來享用。

  姑姑上前欲拉起秦河,秦河咬了她的手。

  姑姑:你這個不知好歹的。
  郝大手:我說過,這裡沒有你的事,你就好好照顧那些孩子吧,別讓他們凍著,也別讓他們餓著。但也不能讓他們喫得太飽,也不能讓他們穿得太暖。就像你反複說過的:嬰兒若要安,三分饑餓三分寒。(轉對秦河)你怎麽不拉啦?你這頭懶驢。非要用鞭子抽著你才肯幹活嗎?
  姑姑:你不要折磨他了!他是個病人!
  郝大手:他是病人?我看你才是病人!

  秦河口吐白沫昏倒在舞台上。

  郝大手:起來,不要裝死!這樣的把戲,你玩過不止一次了!這樣的把戲,我已經見過許多遍了。這樣的把戲,糞堆上的屎殼郎都會。你想用裝死來嚇唬我,呸!我根本就不怕!你死了才好呢!你馬上死,一分鍾也不要耽擱!

  姑姑急忙上前,欲對秦河進行救治。郝大手起身攔住了她。

  郝大手:痛苦地)我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點。我再也不允許,你用那種方式,去救治他……

  姑姑往左移動,郝大手跟著往左移動;姑姑往右移動,郝大手跟著往右移動。

  姑姑:他是病人!在我們醫生的心目中,世界上隻有兩種人:一種是健康的人,一種是有病的人。哪怕他昨天打過我的父母,今天他突發了疾病,我也要忘記仇恨將他救治;哪怕他哥哥強奸我時突發癲癇,我也要將他推下去進行救治!
  郝大手:身體突然變得僵硬,痛苦地低語著)你到底承認了,你到底還是跟他們兄弟倆都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暧昧關係。
  姑姑:這就是曆史,這就是幾仟年的文明史。凡是承認曆史的,就是曆史的唯物主義者;凡是否認曆史的,就是曆史的唯心主義者!
  姑姑:坐在秦河身邊,將他攬進懷裡,像懷抱一個嬰兒一樣,搖晃著,低聲唱著一首含混不清的歌曲)想起你我心痛欲碎……想起你我欲哭無淚……想寫信找不到你的地址,想唱歌記不住你的歌詞……想親吻找不到你的嘴巴,想擁抱找不到你的身體……
  
一個身穿綠色小兜肚(兜肚上繡著一隻青蛙)、頭皮光溜溜猶如一塊西瓜皮的孩子,率領著一群坐著輪椅、拄著雙拐、前肢上纏著繃帶(由兒童扮演)的青蛙,從那個幽暗的洞裡鑽出來。 
  
綠孩子大聲喊叫著:討債!討債! 
  「青蛙」們發出嘎嘎咕咕的叫聲。

  姑姑一聲慘叫,扔下秦河,在舞台上躲閃著那個綠孩子和那群青蛙。

  郝大手和清醒過來的秦河抵擋著綠孩子與青蛙們的攻擊,保護著姑姑下場。綠孩子與青蛙們追下。

  ——幕落

 

未完待續 

    【 轉自 莫言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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