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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爺」們之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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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高臺多悲風,高粱酒國多豪傑

  我姑姑是我大爺爺的女兒。我大爺爺是八路軍的醫生。他先是學中醫的,參軍後,跟著諾爾曼·白求恩,學會了西醫。……我大爺爺是意志堅定的共産黨人,……我大爺爺的故事三天三夜也說不完……但大爺爺犧牲的事必須說說。姑姑說大爺爺是在地道裡爲傷員做手術時,被敵人的毒瓦斯熏死的。縣政協編的文史資料上也是這樣說的。但也有人私下裡說大爺爺腰裡纏著八顆手榴彈、騎著騾子,一人獨闖平度城,想以孤膽英雄的方式去營救妻子、女兒與老母,但不幸誤踩了趙家溝民兵的連環雷。傳播這消息的人姓肖名上唇,曾在西海醫院當過擔架員。……姑姑堅定地對我說:孩子,妳什麽都可以不相信,但一定要相信,妳大爺爺是抗日英雄,革命烈士!英靈山上,有他的陵墓,烈士紀念館裡,展覽著他用過的手術刀和他穿過的皮鞋。那是雙英國皮鞋,是諾爾曼·白求恩大夫臨死前贈送給他的。  
                                 ——莫言:《蛙》

自古高臺多悲風,高粱酒國多豪傑!

磋乎!

上篇,話說道中國鄉土作家莫言「筆名」之由來及他所追溯之部份童年記憶,本文將記敘些莫言其「爺爺」們之軼事。

記得當年張藝謀根據莫言小說《紅高粱》改編執導之同名影片伊始,在那全黑之畫面上,聲帶裡傳來了「我」之敘述;「我給妳說說我爺爺我奶奶的這段事,這段事在我老家至今還有人提起。」這是一個以現在時進行回述之視點。這個「我」,在其中為一個故事之敘述者。由于「他」沒有在故事中出現,按理是一個客觀之敘述者。但「他」又是故事中人物之後代,這又使得「他」具有某種參與意識,從而又具有被敘述之意義。因此,這個視點是非常奇特而又新穎滴。當影片結束時,在那神秘之「日全食」中,紅色之擴張力獲得了一種凝固、近乎永恒之沈寂效果。黑紅色之高粱舒展流動,充滿了整個銀幕空間,極爲輝煌、華麗、壯美。

「紅高粱」已經不僅僅是一種植物,而是具有了某種象征意義,象征了民族之精神。

當人們面對《紅高粱》時,就會感知到全片都被那輝煌之紅色所浸透。紅色,是太陽、血、高粱酒」之色彩。

「妹妹妳大膽往前走呀 往前走……」電影《紅高粱》,其影響力比原小說,可謂「大巫見小巫」,餘韵悠長矣。

其實,那如火如荼之「紅高粱」,為莫言之神話、莫言之夢境。吾想。

在以下分享之《蛙》中,莫言寫道:「……我大爺爺的故事三天三夜也說不完……但大爺爺犧牲的事必須說說。

據資料記載,「莫言本姓管,名謨業,其遠祖可以追溯到輔佐齊桓公最早在萶萩稱霸的名相管仲。可以確考的管氏族祖爲北宋詞人管純,高密管氏家族一世祖爲元末明初管世謙,到莫言這一代,也有二十四世了。……其伯祖——大爺爺熟讀《四書五經》,寫得壹手漂亮的毛筆字,但生也恨晚,未能趕上科舉年代,遂學習中醫,成爲方圓幾十裡著名的醫家。在莫言小時候,他曾寫字讓莫言臨摹。莫言的爺爺是村裡聞名的莊稼老把式,在莫言的散文描述裡,因爲精通莊稼活,他爺爺把勞動上升到詩意的層面,深受村裡人的敬重。」(葉開:《莫言:從紅高粱帳裡走出來的土地之子》

俗話說,「萬變不離其宗。」

莫言「諾獎」作品——《》,其最大之創新,主要體現在其姑姑這個人物形象之塑造上,她使人們首次觸摸了中國五六十年代鄉村女婦産科醫生之經曆和靈魂。《》中姑姑之原型,就是莫言大爺爺之女兒,一名在山東高密縣東北鄉從醫50多年之鄉村女婦産科醫生。她之一生,充滿了傳奇和悲劇色彩。作品中,其姑姑有著不一般之家世。她父親——莫言大爺爺,是位醫術高明、妙手回萶之八路軍醫生,在當地,具有非常大之影響力。她珍視、敬畏生命,對日後那強制性人工流産之做法,有意見卻無能爲力,內心遭受著痛苦之折磨和煎熬。而姑姑從本性上說,是對生命充滿了尊重和關愛。莫言坦言,作品中之一個重要角色、劇作家「蝌蚪」身上,有著自己之影子。「他其實是50年代中國男性以及知識分子的壹個縮影,在自我剖析和反思中萌生了對生命的期待與虔敬。」(向萍:《莫言新作<蛙>——用文字爲生命搭一座神龛

神龛也叫神櫝,是舊時放置神佛塑像和祖宗靈牌之小閣。

在文學作品上,意象之內涵略高於形象,更蘊含主觀之情意,具有一定之思想和意味。

》,是莫言之又一次「新曆史主義寫作」之嘗試。其用「去莫言化」之語言,更直接地面對一個「敏感題材」。在《》之寫作語言,平實簡樸得叫人不敢相信。因為他正在神龛前,自省、忏悔、祈禱著。

高粱這莊稼,天性喜水,一場雨下過了,妳若在地頭裡聽,微風過後,四野周圍全是亂七八糟之動靜,根根高粱都跟生孩子似的,嘴裡哼哼著,渾身之骨節全發脆響,眼瞅著一節一節往上躥。人若淹在高粱稈子裡,直覺得儼如置身於一個生育大廣場,滿世界都是綠,滿耳朵都是響,滿眼睛都是活脫脫之生靈。這就是莫言「爺爺」們生存之地方。

在《佰年孤獨》作者加夫列爾·加西亞·馬爾克斯(Gabriel García Márquez1927 - )作品裡,有一個擅長講故事之奶奶;而在中國作家莫言腦海裡,則有一個神奇之「爺爺」。這是一位給予莫言無窮想象力之「爺爺」。

夕陽如血,高粱如血。在影片《紅高粱》裡,「爺唱起來:『娘!娘!上西南,寬寬的大路,長長的寶殿…

以前,高密特産是菜刀、是燒雞、是高粱酒、是大包子;現在,高密特産是莫言。」一網絡賣家繼作家莫言斬獲諾獎」後,在坊間自己網店中寫下這樣之宣傳語。

山東高密,那個莫言曾經童年生長之地方,寄托了他濃濃之「鄉土」情結。「莫言」和「紅高粱」,已成爲了「高密」之文學地標。而「爺爺」們之傳奇故事,卻成為莫言無盡之寫作資源。

因為在莫言很多小說中,都可尋覓到山東高密之影子。那裡,是莫言之童年記憶。一些作品,幾乎就是圍繞著一位與衆不同之「爺爺」和花鳥魚蟲而展開滴。這位神奇之「爺爺」在日常生活中,給予了兒童時期和少年時期之莫言,以極大地情感安慰和想象空間。

如,在中篇小說《紅高粱1984)》裡,「我」「爺爺」,就是莫言作品之敘述切入點。因為,「高粱地」是「我」「爺爺」他們年輕時存在過的。「紅高粱」,彰顯著「愛恨情仇」之鮮活地生命個體。

如,在短篇小說《大風1985)》裡,莫言曾直接情感飽滿地敘述著「我」跟隨「爺爺」去大窪子野地裡割草之故事。其中之描寫,充滿了閃光地、跳躍性地語言。

如,在短篇小說《冰雪美人2000)》裡,莫言將那位深孚衆望之鄉村醫生,幾乎直截了當地折射了其「大爺爺」之身影。「我」爺爺活得那麽大膽、那麽違反常規,卻又那麽合乎人性,那是一曲對於生命之贊歌。

如,在中篇小說《紅蝗2004)》裡,也有其大「爺爺」們之身影出沒。莫言在其中,記敘著在那場蝗災前,高密縣東北鄉人們在「我」老「爺」帶領下,耗巨資建蝗廟拜蝗神,驅趕泛濫成災之蝗蟲……傳達著莫言對曆史、現實、人生之深沈思考。

如,在長篇小說《生死疲勞2006)》裡,莫言通過與衆不同之「全國唯一的單幹戶」藍臉之人物形象,再度向自己心目中最爲尊敬之「爺爺」致敬。莫言鄭重地將土地放在記憶之豐碑前,看著牠在曆史中漸漸荒廢並確認牠在荒廢中重新獲得莊嚴、熔鑄、鋒利。

如,在長篇小說《2011)》裡,莫言寫道,「我姑姑是我大爺爺的女兒。我大爺爺是八路軍的醫生。他先是學中醫的,參軍後,跟著諾爾曼·白求恩,學會了西醫。……我大爺爺是意志堅定的共産黨人,……我大爺爺的故事三天三夜也說不完……」然而,莫言在其中告訴人們:《》,在詩性隱匿與人之沈淪中,一個英雄之時代終結了。因為,屬於「我爺爺」之英雄傳奇,亦早已隨著遠去之時代,邁向了一座「無字墓碑」。

吾想,故鄉,對一個人之制約,是永遠不會消失滴。

正如莫言在散文《會唱歌的牆》中所說:「對於生妳養妳、埋葬著妳祖先靈骨的那塊土地,妳可以愛牠,也可以恨牠,但妳無法擺脫牠。」「一個作家難以逃脫自己的經曆,而最難逃脫的是故鄉經曆。」「作家的故鄉並不僅僅是指父母之邦,而是指作家在那裡度過了童年乃至青年時期的地方。這地方有母親生妳時流出的血,這地方埋葬著妳的祖先,這地方是妳的『血地』。

中國,大難見大愛。在仟仟萬萬中國人中,因為有媽媽般之堅韌和爸爸、爺爺般之尊嚴,中國才能不斷地經受住各種各樣地磨難之考驗。也許,這就是莫言小說所想體現之品質。而來自故鄉之愛與創傷體驗,也許,亦成就莫言之創作。

竊以為,獲獎後之莫言,會選擇在那塊滿是愛恨交織之土地上,繼續歌唱著;會把他要敘述之故事,放在高粱地裡滴。因為,那是他之「血地」。

那麼,請繼續欣賞莫言是如何敘述「爺爺」們之故事滴。

file[1]         

/莫言 

     第一部  

二  

  陳鼻爲什麽生了一隻與衆不同的大鼻子呢?這事兒大概隻有他母親能說清楚。
  
陳鼻的父親陳額,字天庭,是我們村裡唯一擁有兩個老婆的人。陳額識字很多,解放前家有良田百畝,開著燒酒作坊,在哈爾濱還有買賣。他的大婆是本村人,爲他生了四個女兒。解放前陳額跑了,解放後,大概是1951年,袁臉帶著兩個民兵,去東北把他押了回來。他逃亡時是單身一個,把大婆和女兒們撇在家裡,回來時卻帶著一個女人。那女人黃頭發蘭眼珠,看上去有三十出頭年紀,姓艾名蓮。艾蓮懷裡,抱著一條渾身生滿斑點的狗。因爲這女人在解放前就跟陳額結了婚,所以他就合法地擁有了兩個老婆。村裡有幾個赤貧光棍漢,對陳額一人雙妻極爲不滿,曾半是戲說半是認真地要陳額讓出一個老婆給他們用。陳額咧著嘴,臉上的表情哭笑難分。陳額的兩個老婆起初住在一個院裡,後來因爲打架,鬧得雞犬不甯,經袁臉同意,將小婆安置在學校旁邊的兩間廂房裏。學校的房子原來是陳額家的燒酒作坊,那兩間廂房也是他家的房産。陳額與兩個女人達成了協議,兩邊輪換著住。黃毛女人從哈爾濱抱回來那條狗,被村裡的土狗欺負死了。艾蓮挺著大肚子葬狗不久後,生了陳鼻,所以有人說陳鼻是那條斑點狗投胎轉世。他嗅覺靈敏,也許與此有關吧。那時候我姑姑已經去縣城學習了新法接生,成爲鄉裡的專職接生員。那是1953年。
  1953年,村民們對新法接生還很抗拒,原因是那些老娘婆背後造謠。她們說新法接生出來的孩子會得風症。老娘婆爲什麽造謠?因爲一旦新法接生推廣開,就斷了她們的財路。她們接生一個孩子,可以在産婦家飽餐一頓並能得到兩條毛巾、十個雞蛋的酬勞。提起這些老娘婆,姑姑就恨得咬牙切齒。姑姑說不知道有多少嬰兒、産婦死在這些老妖婆的手裡。姑姑的描繪給我們留下恐怖的印象。那些老娘婆似乎都留著長長的指甲,眼睛裡閃爍著鬼火般的綠光,嘴巴裡噴著臭氣。姑姑說她們用擀面杖擠壓産婦的肚子。她們還用破布堵住産婦的嘴巴,仿佛孩子會從嘴巴裡鑽出來一樣。姑姑說她們一點解剖學知識都沒有,根本不了解婦女的生理結構。姑姑說碰上難産她們就會把手伸進産道死拉硬拽,她們甚至把胎兒和子宮一起從産道裡拖出來。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如果讓我選擇一批最可恨的人拉出去槍斃,我都會毫不猶豫地說:老娘婆。後來,我慢慢地明白了姑姑的偏激。那種野蠻的、愚昧的老娘婆肯定是存在的,但有經驗的、靠自身經驗體悟到了女性身體秘密的老娘婆也是肯定存在的。其實我奶奶就是一個老娘婆。我奶奶是一個主張無爲而治的老娘婆,她認爲瓜熟自落,她認爲一個好的老娘婆就是多給産婦鼓勵,等孩子生下來,用剪刀剪斷臍帶,敷上生石灰,包紮起來即可。但我奶奶是一個不受歡迎的老娘婆,人們都說她懶。人們似乎更喜歡那種手忙腳亂、裡外亂竄、大喊大叫、與産婦一樣汗流浃背的老娘婆
  我姑姑是我大爺爺的女兒。我大爺爺是八路軍的醫生。他先是學中醫的,參軍後,跟著諾爾曼·白求恩,學會了西醫。白求恩犧牲後,大爺爺心中難過,生了一場大病,眼見著不行了,說想家想娘了。組織上批准他回家養病。他回到老家時,我老奶奶還活著。他一進家門就聞到一股熬綠豆湯的香氣。老奶奶趕緊涮鍋點火熬綠豆湯,兒媳婦想幫忙,被她用拐棒撥拉到一邊。我大爺爺坐在門檻上,焦急地等待著。姑姑對我們說那時她已經記事了,讓她叫她不叫,躲在娘背後偷著看。姑姑說從小就聽娘和奶奶嘮叨爹的事,終於見到了,卻覺得好陌生。姑姑說大爺爺坐在門檻上,臉色臘黃,頭發長長,虱子在脖子上爬。穿著一件破棉襖,棉絮都露了出來。姑姑說她的奶奶也就是我們的老奶奶一邊燒火一邊流淚。綠豆湯熬出來了。大爺爺急不可耐,不顧湯熱燙嘴,捧著碗急喝。老奶奶叨叨著:兒啊,不用急,鍋裡還有呢!姑姑說大爺爺雙手哆嗦。喝了一碗,又添了一碗。喝完第二碗後他就不哆嗦了。汗水沿著他的鬓角流下來。眼珠漸漸地活泛了,臉上有了血色。姑姑說她聽到大爺爺肚子裡呼魯呼魯響,好像推磨一樣。一個時辰後,姑姑說大爺爺到廁所去裡,拉了個稀哩嘩啦,似乎連腸子都拉了出來。然後就慢慢地好起來,兩個月後就精神健旺生龍活虎了。
  我對姑姑說,曾在《儒林外史》上看到過類似的故事。姑姑問我:儒林外史是什麽?我說是古典文學名著。姑姑瞪我一眼,說,連古典文學名著上都有,妳還懷疑什麽?!
  大爺爺病愈之後,就要回太行山找部隊。老奶奶說:兒啊,我沒幾天活頭了,給我送了終妳再走。大奶奶自己不好說,就讓姑姑說。姑姑說,爹,俺娘說了,妳要走也行,但要給俺留下個弟弟再走。
  這時,八路軍膠東軍區的人找上門來,動員大爺爺加入。大爺爺是諾爾曼·白求恩的弟子,名氣很大。大爺爺說,我是晉察冀軍區的人。膠東軍區的人說,都是共産黨的人,在哪裡幹不一樣啊?我們這裡正缺您這樣的人,老萬,無論如何我們也要把您留下。許司令說了,用八人大轎擡不來,就用繩子給老子捆來,先兵後禮,老子擺大宴請他!就這樣,大爺爺留在了膠東,成了八路軍西海地下醫院的創始人。
  這地下醫院真在地下呢,地道連著房間、房間通向地道,有消毒室、治療間、手術室、休養室,這些遺迹至今保存完好,在萊州市于疃鎮祝家村,一個八十八歲的老太太,王秀蘭,當年跟大爺爺當過護士,她還健在。有好幾間休養室的出口通向水井。當年,一個年輕姑娘去井裡打水,水桶莫名其妙地被扯住了,低頭往裡壹看,井壁側洞裡,一個年輕的八路軍傷員正對著她扮鬼臉呢。
  大爺爺的高超醫術很快在膠東傳開。許司令肩胛縫裡那塊彈片就是他取出來的,黎政委愛人難産,也是大爺爺手術,保了母子平安。連平度城裡的日軍司令杉谷也知道爺爺的大名,他率兵下來掃蕩,坐騎大洋馬被地雷炸翻。他棄馬逃走。大爺爺爲這匹馬動了手術,治愈後,成了夏團長的座騎。後來此馬戀舊,咬斷缰繩逃回平度城。杉谷見寶馬複歸,驚喜萬分,讓漢奸秘密探訪,得知八路軍在他眼皮底下建了一座醫院,醫院院長就是把死馬醫活的神醫萬六府。杉谷司令是學醫出身,惺惺相惜,總想把大爺爺招降過去。爲此杉谷從《三國演義》裡學了詭計,派人秘密潛入吾鄉,把我老奶奶、我大奶奶、我姑姑綁架到平度城中,扣作人質,然後派人送信給我大爺爺。
  我大爺爺是意志堅定的共産黨人,看完杉谷的信,揉巴揉巴就扔了。醫院門政委將這信撿起來送到軍區。許司令和黎政委聯名寫信給杉谷,怒斥他是個小人。信中說如果他敢傷萬六府三位親人一根毫毛,膠東軍區將集合全部兵力攻打平度城。
  姑姑說她與大奶奶老奶奶在平度城裡住了三個月,有吃有喝,沒受罪。姑姑說那杉谷司令是個白臉青年,戴一副白邊眼鏡,留著小八字胡,文質彬彬,講一口流利中文。他稱老奶奶爲伯母,稱大奶奶爲嫂夫人,稱姑姑爲賢侄。姑姑說她對杉谷沒有壞印象。當然這是姑姑私下裡對我們自家人說的,對外她不這樣說。對外她說,她與大奶奶老奶奶受盡了日本人的嚴刑拷打,威逼利誘,但堅決不動搖。
  先生,我大爺爺的故事三天三夜也說不完,咱們得空再聊。但大爺爺犧牲的事必須說說。姑姑說大爺爺是在地道裡爲傷員做手術時,被敵人的毒瓦斯熏死的。縣政協編的文史資料上也是這樣說的。但也有人私下裡說大爺爺腰裡纏著八顆手榴彈、騎著騾子,一人獨闖平度城,想以孤膽英雄的方式去營救妻子、女兒與老母,但不幸誤踩了趙家溝民兵的連環雷。傳播這消息的人姓肖名上唇,曾在西海醫院當過擔架員。此人陰陽怪氣,解放後在公社糧庫當保管員,曾因發明了一種特效滅鼠藥而名躁一時,名字中的字,見報時也改爲字。後來被揭露,他的特效鼠藥的主要成份是國家已經嚴禁使用的劇毒農藥。此人與姑姑有仇,因此他的話不可信。他對我說,妳大爺爺不聽組織命令,撇下醫院的傷病員,耍個人英雄主義,行前爲了壯膽,喝了兩斤地瓜燒酒,喝得醉三麻四,結果糊裡糊塗踩了自己人的地雷。肖上唇龇著焦黃的大牙,簡直是幸災樂禍地對我說:妳大爺爺和那匹騾子都被炸碎了,是用兩隻筐子擡回來的。筐子裡有人胳膊,也有騾蹄子,後來就那麽爛七八糟地倒進了一個棺材。棺材倒是不錯,是從蘭村一個大戶人家強征來的。我把他的話向姑姑轉述後,姑姑杏眼圓睜,銀牙頓挫地說:總有一天,我要親手劁了這個雜種!
  姑姑堅定地對我說:孩子,妳什麽都可以不相信,但一定要相信,妳大爺爺是抗日英雄,革命烈士!英靈山上,有他的陵墓,烈士紀念館裡,展覽著他用過的手術刀和他穿過的皮鞋。那是雙英國皮鞋,是諾爾曼·白求恩大夫臨死前贈送給他的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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