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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來「娃」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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蛙聲一啼天下白

  先生,大喜!

  我的兒子,昨天淩晨誕生。

  因爲我妻子小獅子是超高齡初産婦,所以,連中美合資家寶婦嬰醫院裡那些據說是留學英美歸來的博士們也不敢承接。 
  這時候,我們自然想到了姑姑。 
  姜還是老的辣。我妻子唯一信任的也就是我姑姑。 
  她跟我姑姑接生過數不清的嬰兒,自然見過我姑姑遇到危急情況時的大將風度。

   ……

                                                                    ——莫言:《蛙 

上篇,話說道中國「鄉土作家」莫言在書信中,向「日本文友」——「杉谷義人」敘述著「小獅子」「代孕」過程中所出現之情形。

每當人們提及《》,莫言總將」「姑姑」掛在嘴邊,說:「姑姑是個鄉村婦科醫生,親手接到人間的孩子有 1 萬多個。我一直很崇拜她,但凡我母親生病,一見她來,我心裡就踏實了。小時候,姑姑在我們心中是一個學識很淵博的人,她有時給我們講『出診路上的鬼故事』,大家都很崇拜她,長輩也經常唸叨姑姑如何如何了不起,從小她在我心中就是個『神』一般的人。這麽一個非常有個性的人物……」(莫言:《姑姑是我心中的神》

莫言坦言:「這個姑姑是我爺爺的哥哥的女兒,准確地講是我堂姑。大爺爺是我們高密東北鄉有名的老中醫,姑姑從小跟大爺爺學醫。……我姑姑工作表現非常出色,因爲她父親(我大爺爺)是地主成分,在當時很受歧視。如果不是因爲人才缺乏,一個地主的女兒,是不可能從事這樣的工作的。……所以,姑姑工作那樣積極,執行國家政策那樣堅決,是有這個背景條件的。」「在《蛙》這部小說裡,我做了一些技術處理……」(烏力斯:《莫言講「姑姑的故事」:計劃生育存在著不公平》

磋乎!

莫言之《》,以」「姑姑」這一「鄉村醫生」這一生經曆爲主線,描寫了諸多關於「計劃生育」政策在「高密東北鄉」民間發生之故事,描述著中國知識份子對「生命」之由衷敬畏和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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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的姑姑管貽蘭老人今年75歲,接生的娃娃超過萬人。

在本分享之章節中,莫言在書信中,向「日本文友」——「杉谷義人」敘述著「我」「姑姑」為「蝌蚪」接生「遲來的娃」之故事。其這樣寫道:

  小獅子是在袁腮和小表弟的牛蛙養殖中心加夜班時開始發作的……

  我聞訊趕到牛蛙養殖中心時,袁腮已經派小表弟去把姑姑接來。 
  姑姑穿著白大褂,戴著大口罩,亂蓬蓬的頭發塞進白帽子裡,目光熱烈而興奮,讓我想起那些伏櫪的老驥。 
  姑姑在一個白衣小姐的引領下進入隱秘的産房……

  我看到室內燈光亮如白晝,一張蒙著潔白床單的手術床,兩邊站著四個身穿白大褂、臉蒙大口罩的人,姑姑站在床頭,也是全身穿戴整齊,手上還戴著塑膠手套……

  姑姑做了一個手勢,那四個護士模樣的人一擁而上……

  然後,我就看到,從她的雙腿之間,有一隻赤紅的小手伸出來,那小手拇指、小指和無名指蜷曲,用食指和中指,做出一個國際流行的「V」式,令姑姑她們大笑不止。 
  姑姑笑夠了,說: 
  別鬧了,出來吧! 
  於是,一個嬰兒,慢慢地鑽出來。 
  往外鑽時他探頭探腦,像一隻狡猾的小動物。 
  姑姑瞅准時機,揪住了他的耳朵的同時抱住了他的腦袋,然後用力往外一拔: 
  你給我出來吧!—— 
  隨即發出一聲爆米花般的響聲,一個滿身沾著血汙和黏液的嬰兒,就托在姑姑的手中了……

  已是黎明時分,但街上沒有行人,隻有早班的公共汽車拉著幾個鬼一般的乘客疾馳而過,隻有幾個將臉面遮得隻露兩個眼珠的環衛工人在人行道上揮舞著笤帚,掃起一股股煙塵。 
  我很想看一看孩子的臉,但小獅子那副比産婦還莊嚴還疲憊還幸福的神情讓我止住了自己的想法……

  先生,這個孩子,使我恢複了青春也給我帶來了靈感。
  他的孕育與出生,盡管比一般的孩子要艱難曲折,而且今後,圍繞著他的身份確認,很可能還會産生諸多棘手的問題,但正如我姑姑所說:隻要出了「鍋門」,就是一條生命。
  他必將成爲這個國家的一個合法的公民,並享受這個國家給予兒童的一切福利和權利。
  如果有麻煩,那是歸我們這些讓他出世的人來承擔的。
  我們給予他的,除了愛,沒有別的。

   …… 

嗚呼!

蛙聲一啼天下白,莫嘆聞時倍惆悵。

無論自然中之池邊「」鳴,抑或《》中之遲來「」啼,內中之一切,無不指向「生命」兩字。「」,即為一個「圖騰」,一個作爲「繁衍」之象征。

正如莫言所說:「真正文學的共性是關注人的命運、生存、情感,這才是中國文學進入世界文學的前提,也隻有當中國文學具有了廣義世界文學的特質,才有可能進入國際文學的範疇。」(莫言:《當代中國文壇亂箭齊發》

吾想,人們在欣賞莫言那對風情獨具的外婆級小眼睛中閃爍那智慧之光時,是否瞥見了這對眼睛中閃爍著那狡猾?是否亦瞥見其中智取捷徑而嘩衆取寵所需之精明所透出那亮點?這個洪鍾大呂之作家,同時亦是個粗枝大葉之作家。其在制造驚天動地之強烈感覺時,總讓人看到四周衆多的敗絮。

其實,從莫言之家世來看,莫言之父親管貽範舊社會上過四年私塾,所以,對教育晚輩十分嚴;莫言之爺爺管嵩峰,為莫言之第一位「老師」,莫言之絕大多數故事皆出自其口;莫言之大爺爺管嵩管貽蘭之父親為一位老中醫,也非常喜愛讀書和擅於講故事。小時候之莫言,從其爺爺、大爺爺處聽到了很多神話故事。耳濡目染,對莫言之影響極大。大爺爺管嵩莫言和其兄長管謨賢分別取小名爲「射鬥」、「文光」,合稱「文光射鬥」,寓意為「文章有文采,像光芒一樣射到北鬥星上」。

正如莫言之姑姑——管貽蘭如是說:「我們老管家向來以文爲主,有搞文學的細胞,沒有做買賣的頭腦。」(管貽蘭:《我沒有讀過「蛙」

那麼,人們在感受莫言身上散發之樸素泥土氣香時,是否也感受了其表演性之做作、誇張、言過其實?在感受其之粗曠美時,是否也感受了其之粗糙?在感受其筆下細節發出之力度震顫時,是否也感到其所作鋪墊與細節配合上有欠圓潤與默契?

竊以為,一個試圖用筆名「莫言」以管住自己嘴巴之農民兒子,從聽故事,到通過紙上之文字來滔滔不絕地對著想象中之「讀者」講故事,三十多年不曾中綴。莫言,不愧為一位「講故事的人」。

君以為然!?         

file[1]

                  

   █/莫言 

     第四部    

十二

  先生,大喜!

  我的兒子,昨天淩晨誕生。

  因爲我妻子小獅子是超高齡初産婦,所以,連中美合資家寶婦嬰醫院裡那些據說是留學英美歸來的博士們也不敢承接。 
  這時候,我們自然想到了姑姑。 
  姜還是老的辣。我妻子唯一信任的也就是我姑姑。 
  她跟我姑姑接生過數不清的嬰兒,自然見過我姑姑遇到危急情況時的大將風度。

  小獅子是在袁腮和小表弟的牛蛙養殖中心加夜班時開始發作的,按說到了這種時候,早就應該讓她在家休息,但她脾氣固執,不聽人勸。 
  她挺著大肚子招搖過市,引起不少議論和羨慕。 
  認識她的人大老遠跟她打招呼: 
  大嫂子,都這樣了,還不在家歇著? 
  蝌蚪大哥真夠狠的。 
  她說,這有什麽?生孩子是瓜熟蒂落的事,多少農村婦女,在棉花地裡,在河邊的小樹叢中,都能把孩子順利産下,越嬌貴,反而越出毛病。 
  她的理論,跟許多老中醫的理論是一致的。 
  聽者頻頻點頭,隨聲附和者居多,當場反駁者無有。

  我聞訊趕到牛蛙養殖中心時,袁腮已經派小表弟去把姑姑接來。 
  姑姑穿著白大褂,戴著大口罩,亂蓬蓬的頭發塞進白帽子裡,目光熱烈而興奮,讓我想起那些伏櫪的老驥。 
  姑姑在一個白衣小姐的引領下進入隱秘的産房,我坐在袁腮的辦公室裡喝茶。

  辦公室正中安放著一張不小於乒乓球案子的辦公桌,顔色紫紅,桌後一張黑色高背真皮轉椅。桌上擺著一摞厚厚的書,竟然還一本正經地插著一面鮮紅的小國旗。 
  他看出了我的心思,嚴肅地說: 
  夥計,即便是強盜,也有愛國的權利。

  他非常熟練地給我斟著功夫茶,不無炫耀地說: 
  這是武夷山的大紅袍,雖說不是金枝玉葉,但質量也是上乘的,縣長來時,我都沒舍得泡給他喝。但是我給你喝,這說明,本人還是有品格的吧!!

  看我心不在焉的樣子,袁腮道: 
  放心吧,我辦事,你放心,平安順遂,萬無一失,我們輕易不驚動你姑姑,她老人家是我們高密東北鄉的守護神,隻要她一到,結果隻能是八個字:母子平安,皆大歡喜!

  後來,我歪靠在那寬大舒適的皮沙發上睡著了。 
  睡夢中看到母親和王仁美來了。 
  母親穿著一身明晃晃的緞子衣裳,手拄一根龍頭拐杖;王仁美穿著一件大紅的棉襖,一條綠色的褲子,村俗無比但又有幾分可愛。 
  她左臂挎著一個紅布包袱,包袱的縫隙裡露出了一件黃色的毛線衣。 
  她們在走廊裡不停地走動,母親手中拐棍搗地的聲音不緊不忙,但卻令我無比的焦慮。我說: 
  娘,您能不能坐下歇會兒?你們這樣來回轉,讓所有的人都不得安甯。 
  母親在沙發上坐下,隻坐了一會兒她便移到地上盤腿坐定。  
  她說,坐在沙發上無法呼吸。 
  王仁美又是膽怯又是羞澀的樣子,像個小姑娘似的躲在母親背後。 
  隻要我把目光投到她的臉上,她就將頭扭到一邊。 
  我看到她將那件黃色毛衣從包袱裡拿出來,展開。 
  那毛衣好像隻有成年人的一隻巴掌大,我說: 
  這給洋娃娃穿還差不多。 
  她紅著臉說: 
  我是比量著肚裡的娃娃編織的。 
  我這才發現,她的腹部隆起已經很明顯,她臉上的斑花皮膚也說明她正在妊娠。 
  後來我說: 
  肚裡的孩子也不會這麽小啊! 
  她的眼睛頓時紅了,她說: 
  小跑,你跟姑姑說說,就讓我生了吧。 
  母親用拐棍敲打著地面說: 
  你現在就生,我在這裡護著你。老太太的拐杖,上打昏君,下打奸臣,誰敢攔擋,我讓他不得好死。 
  母親用手中拐杖戳了一下牆上的機關,立即就有一扇暗門緩緩打開。 
  我看到室內燈光亮如白晝,一張蒙著潔白床單的手術床,兩邊站著四個身穿白大褂、臉蒙大口罩的人,姑姑站在床頭,也是全身穿戴整齊,手上還戴著塑膠手套。 
  王仁美進去後,一見這陣勢,轉身就想跑,姑姑一伸手就抓住了她。 
  她哭著,像無助的小女孩一樣。對我喊: 
  小跑,看在我們多年夫妻的份上,救救我吧…… 
  我心中一陣酸楚,眼淚奪眶而出…… 
  姑姑做了一個手勢,那四個護士模樣的人一擁而上,將王仁美擡到了手術床上,三把兩把地就將她的衣服剝光。 
  然後,我就看到,從她的雙腿之間,有一隻赤紅的小手伸出來,那小手拇指、小指和無名指蜷曲,用食指和中指,做出一個國際流行的「V」式,令姑姑她們大笑不止。 
  姑姑笑夠了,說: 
  別鬧了,出來吧! 
  於是,一個嬰兒,慢慢地鑽出來。 
  往外鑽時他探頭探腦,像一隻狡猾的小動物。 
  姑姑瞅准時機,揪住了他的耳朵的同時抱住了他的腦袋,然後用力往外一拔: 
  你給我出來吧!—— 
  隨即發出一聲爆米花般的響聲,一個滿身沾著血汙和黏液的嬰兒,就托在姑姑的手中了……

  我猛然驚醒,感到渾身發冷。 
  小表弟和小獅子推門進來。 
  小獅子懷抱一個襁褓,襁褓中傳出嬰兒暗啞的哭聲。 
  小表弟壓低聲音說: 
  熱烈祝賀表哥,你的兒子誕生了!

  小表弟開車,將我們送到我父親居住的村莊。 
  這個村莊已經是個城市中的村莊,如從前的信件中所說,這是我們的縣長——如今已升爲市長了——下令保留的文化標本——一個保留著「文革」期間建築風格的村莊,牆上的大字標語,村頭的革命標牌,村中的高音喇叭,生産隊的聚會場所…… 
  已是黎明時分,但街上沒有行人,隻有早班的公共汽車拉著幾個鬼一般的乘客疾馳而過,隻有幾個將臉面遮得隻露兩個眼珠的環衛工人在人行道上揮舞著笤帚,掃起一股股煙塵。 
  我很想看一看孩子的臉,但小獅子那副比産婦還莊嚴還疲憊還幸福的神情讓我止住了自己的想法。 
  她頭上包著一條醬紅色的圍巾,嘴上爆裂了一層皮。 
  她將那嬰兒緊緊地抱在懷裡,不時地俯下臉去,仿佛是觀看,又仿佛是吸著嬰兒身上散發的氣息。

  我們早已把爲這個嬰兒所准備的一切轉移到父親居住的地方,因爲産奶的羊一時難覓,父親便爲我們向村中一杜姓的養牛人家訂購了一份牛奶。 
  他們家養著兩頭奶牛,每天能産奶一佰斤。 
  父親跟他們反複叮囑不要添加任何東西,那人道: 
  大爺,你老如果連我都不相信,您自己親自來擠就是了。

  小表弟將車停在我父親居住的院落外。 
  我父親早就在路邊迎候了。 
  陪同父親在那裡迎候的還有我二嫂與一些年輕的女性,大約都是本家的侄媳婦們。 
  我二嫂一把搶過孩子,年輕女子們將小獅子從車內架下來,攙扶著進院,然後進入早就布置好了的「坐月子」的房間。

  二嫂揭開襁褓一角,讓父親觀看這個遲來的孫子。
  父親熱淚盈眶,嘴裡連聲說好。
  我看到這個頭發烏黑面色紅潤的嬰兒,心中佰感交集,眼淚也奪眶而出。

  先生,這個孩子,使我恢複了青春也給我帶來了靈感。
  他的孕育與出生,盡管比一般的孩子要艱難曲折,而且今後,圍繞著他的身份確認,很可能還會産生諸多棘手的問題,但正如我姑姑所說:隻要出了「鍋門」,就是一條生命。
  他必將成爲這個國家的一個合法的公民,並享受這個國家給予兒童的一切福利和權利。
  如果有麻煩,那是歸我們這些讓他出世的人來承擔的。
  我們給予他的,除了愛,沒有別的。

  先生,從明天開始,我將鋪開稿紙,用最快的速度,完成這部難産的話劇。
  我給您的下一封信,將是一部也許永遠也不可能上演的劇本:
  《》。

第四部 完 

    【 轉自 莫言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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