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溯江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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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者默默,死者無言
 

  書頁上的圖片,很有意思——莎士比亞(William Shakespeare1564 - 1616)與伍爾芙(Virginia Woolf,1882 - 1941)。兩個不同時代的英國文學家,同時展現在人們面前。這,又想說明甚麼吶?!

  「這是一個大約一八○○年時代的女人。不憎恨、不怨憤,不膽怯,不反抗,不講道地寫作。那是莎士比亞的寫法,……他們也許就是說,兩個人的腦子都是消除了一切障礙的。因爲如此,所以我們不懂簡•奧斯丁,不懂莎士比亞。」「莎士比亞的腦子,就是那種半雌半雄的。」(伍爾芙:《自己的房間A Room of Ones Own1929

  此乃伍爾芙根據自已一九二八年十月二十日和二十六日分別在劍橋大學(University of Cambridge1209)下屬紐納姆女子學院(Newnham College1871)和格頓女子學院 (Girton College1869),就「婦女與小說」(Women and Fiction)這個話題發表之演講稿,於一九二九年三月脩改和擴充後而成為隨筆《自己的房間》之摘錄。

  那麼,早年「臺灣文學之母」齊邦媛作為知識青年,在漂泊中求學,受英美文學(English and American Writers / Literature)之影響幾何?!

  而伍爾芙那隨筆《自己的房間》,對齊邦媛而言,又有多麼重要呐?!

  偶拂卷齊邦媛之《巨流河》,打開伍爾芙之傑作《自己的房間》,重讀起來。

  《自己的房間》乃伍爾芙運用「意識流」之筆法,切入文學之發展曆史,將其所最爲推崇之以莎士比亞爲代表那「男性寫作」(Male Writers ),進行了一個整體之審視與解剖。在此基礎上,伍爾芙進一步提出,「女性寫作」(Feminine Writing)應為「雙性同體」(Androgyny)寫作境界(Writing Level )之追求。於此,伍爾芙在《自己的房間》中,憑空塑造了一個莎士比亞妹妹——茱迪絲(Judith)之形象。在作品裡,聰慧莎士比亞妹妹之身世勾起其無限感傷,使伍爾芙之女性主義思想(Feminism)表現得爐火純青。

在「自己的房間」,齊邦媛筆耕不輟。

  溯江而上,作爲「外省人」之齊邦媛,從小孩到少女,隨著逃難的人潮南遷,完成了中學和大學教育。 在臺灣六十幾年,也沒有落下根。在接受旅美学者明风英博士采访時,齊邦媛說:「我看了很多的翻譯,還是覺得『潭深無波』最好。我覺得一個人如果懂得曆史、文化、世界、人生的多重面向,就是深度。知道別人努力的事情,懂得他們爲什麽那樣做,就是深度。」「生者默默,死者無言。」(明风英:《潭深無波「巨流河」》

  自己的房間」,住的不為一個「女人」,而為「詩人」。然而,那個時代之人們,所承受之,遠遠超過他們可以負荷滴。隻為今人,失憶了。

  我很幸運在桃園的長庚養生村,建立了今生最後的書房。……四年之間,我在高軒明窗前與我的紙筆化爲一體,俯仰自適。」(齊邦媛:《巨流河》)遂以「詩的真理」撰寫其宏大之歷史畫卷,付諸後人。

  竊以為,該說滴,其實伍爾芙早已明示了。隻是其書名《自己的房間》,恐怕會讓那些已經有了一套、或者幾套自己房子之人,那些忘記語言、除了字面意義還有詩意之人們,興趣索然。然否?!

  且聽風吟:

  我生命中兩大轉折,都是由有家變無家,一路哭泣,溯江而上。

   ……

   多年後,我讀到維吉尼亞•伍爾芙(Virginia Woolf1882 - 1941)《自己的房間》("A Room of Ones Own1929 "),知道世上女子尋求知識時,現實的困境相同。
  不同的時代,有不同的期待、不同的困境。但男女,很難有完全的平等

                     ——齊邦媛:《巨流河》

 

臺灣文學之母齊邦媛先生1924年2月19日~ )。

  年來,我總記不全那趟長江之旅,隻記得那場劈頭蓋臉的雨和全身濕透的爸爸,感懷「哀哀父母,生我瞰勞」。

  ……
  
茫茫江河,我在何處

                    ——齊邦媛:《巨流河》

 

巨流河

第四

 

三江匯流處│

大學生涯

 

    1、溯江   

   江全長六三八○公哩,是世界第三長河。 
  我生命中兩大轉折,都是由有家變無家,一路哭泣,溯江而上。
  從蕪湖搭上運兵船逃往漢口時,我剛小學畢業;現在,民國卅二年(1943)的八月底,我由重慶溯江往川西嘉定(舊稱嘉定府)去,是剛剛中學畢業。

  上船的那天中午,被媽媽形容忙得「腳後跟打後腦勺」的爸爸,竟然親自送我。
  從家到朝天門碼頭大約三十哩,車剛過小龍坎,天空就閃電打雷,開始下雨。
  我帶著當年出遠門的標准行李,一個小箱子和一個行李卷;那行李卷用毯子包著被褥和衣服卷成一個橢圓形,上面反扣一個搪瓷臉盆,外面加一塊油布,用粗麻繩綁緊〔民國六十五年(1976),我在歐洲一飛機場行李盤上看到一個同樣的行李卷。從巴基斯坦來,看來這是個全球性的智慧吧,把牠攤開來就是一個家〕。

  由朝天門碼頭走到船邊,似乎有走不盡的滑溜石階。
  那場雨可真是傾盆而下,我們走上甲板之前,雨篷的水沿舨潑下,什麽傘也擋不住。
  爸爸穿的白色夏布長衫,全濕透了,從頭發往鞋上流成一條水柱。
  我自己是什麽光景已全然不知,隻記得拼命憋住震撼全身的哭泣。
  看著他向我的學姐們道謝,下了跳板上岸去,在雨幕中迅即隱沒。

  多年來,我總記不全那趟長江之旅,隻記得那場劈頭蓋臉的雨和全身濕透的爸爸,感懷「哀哀父母,生我瞰勞」。

  我隨著大家將行李放在半幹的統艙地上,打開,互相遮掩著把濕衣服換下。
  敲鍾的時候,去前艙領來飯菜,坐在各自的鋪位上喫。不久就天黑了,燈光僅供照明,艙內的昏暗和江上的黑夜融合,漸漸人聲停歇,隻剩上水江輪引擎費力的聲音。
  
茫茫江河,我在何處?

  第二天破曉之前,我由夢中驚醒:夢中有強壯的男子聲音喊著,「往右邊樹叢靠過去,愈快愈好,鬼子飛機來了!」我正幫著給媽媽換她身下的血墊子,出了艙門,到處找不到十八個月大、剛會走路的二妹妹——我松手之前,她還在哥哥、張大非他們學生隊伍和靠裡坐著的傷兵之間搖搖晃晃地走著……。醒來時,看到四周全是熟睡的陌生臉孔。
  六年之後,在同一條江上,我又流著一種割舍之淚。

  黃昏時分,船靠宜賓碼頭,岷江由北來與長江合流。

  魯巧珍同班的馮家碌是宜賓世家,那一晚,招待我們一行六人飽餐一頓,住在她家。那是我第一次見識四川被稱爲天府之國的富庶與穩定。
  飯後,去市街漫步,且到基督教內地會等地。我所見到的地方士紳宅院和商家行號都有一種世代相傳的文化氣息,比逃難初期在湖南所見的中國內地文化更多一層自信。

  自宜賓再溯江航行的江面又窄了一些,上水船也小了許多。此時,正是八月秋沈的時候,江水暴漲激流洶湧,好幾次船不進反而稍退,旅客們有人驚呼。
  我倚在船舨,自以爲無人看見,又流下思家之淚,久久不止。
  我自幼是個弱者,處處需人保護。南開中學離家三哩,從沒有一天「自由」。填大學聯考志願時,重慶附近的全不填,自以爲海闊天空,面對人生可以變得強壯。而如今,僅隻沙坪壩三個字即如此可愛,後悔離家,卻已太遲。
  這時,魯巧珍靜靜來到我身旁說,「剛才一個男生說,你們這個新同學怎麽一直哭。像她這個哭法,難怪長江水要漲。」接著又說,「我去年來的時候,也哭了一陣子,現在第二年來,心裡已平靜多了。」
  在她民國卅五年(1946)畢業前的三年中,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心情、觀念契合,無話不談,也無事不能了解

 

安詳漂臥在青衣江山脊線上的樂山睡佛,仰面朝天,慈祥凝重。

  

    2、白塔街女生宿舍  

  所記得的大學生活,不是從美麗的樂山城開始,而是由女生宿舍開始。

  我一生住了將近十年的女生宿舍,八年在戰時,兩年在勝利後「複員」初期。
  當時宿舍的設備很簡陋,都是晚上九點熄燈,但氣氛大不相同。大學宿舍當然比校自由,在熄燈以前可以自由出入。
  樂山白塔街的女生宿舍被稱爲「白宮」,是一幢木造四層樓建築,原是教會爲訓練內地傳教士而建的,所以勉強可以容納佰人住宿,自成院落也相當安全。
  因在戰時無力脩繕,已頗老舊,既不白也非「宮」,但比借住在寺廟或祠堂的六處男生宿舍好很多,大約因爲座落在白塔街而得名吧(我也始終未見白塔)。

  唯一的舍監是朱君允女士,她的作風與南開那位無時不在的嚴師王文田完全不同,很少管我們,連露面都不多。我那時以爲她是名劇作家熊佛西的太太,而且離了婚,大約應該是孤高神秘的女子,不必「涉入凡塵」,管些衣食住行的瑣事。
  在我記憶中,管我們生活的隻有坐在宿舍進門的工友老姚(據說男生稱他姚老爹或姚大帥)。今日想來,他豈止是那每天晚上准時拿把大鐵鑰匙鎖大門,放下木門栓的鐵面無私的小老頭;他裡裡外外什麽都管,一切都了如指掌。那一佰多個女生的資料,全在他的腦袋裡,簡直是莎士比亞喜劇裡的厲害人物。
  他長得甚矮,頭頂差不多全禿了,我不記得看過他的頭發,成年穿一件黑灰色棉袍——暑假時,我們都回家了,不知他的穿著。笑和不笑的時候,全排上牙都露在唇外。
我跟學姐們帶著那些可笑的鋪蓋卷進了宿舍大門,似乎是向老姚報到的。
  他告訴魯巧珍她們,到二樓;領著我,過一個小小的天井,左邊角落一間屋子,指著最裡面的一個上下鋪床位的上鋪說,「你住這裡。」
  那床靠著屋子唯一的窗子,我原有些慶幸,但很快發現,這窗開向白塔街,爲了安全起見,由外面用木條封住了。這一夜,天一直沒有亮;亮了,我們也不知道。

  住在我下鋪的趙曉蘭,是數學系的,比我早來三天。她帶我到廁所和咫尺之外的餐廳;小天井的右邊是一排木板搭蓋的浴室,隔成八小間,水泥地上,有一個木架,放臉盆。
  往門口走,有一個架高的巨大鐵鍋,每天早上開了門就有水伕由水西門挑水來裝七分滿,在鍋下燒煤,我們拿臉盆走小石階上去舀水。

  我們那間房,是全宿舍最後的選擇(如果可以選擇的話),上下鋪木床相當單薄,學校倉卒遷來,全市的木匠都忙不及做課桌椅和床,但相較於男生,女生已得了很多優待。我們兩人都瘦,但是翻身或上下,床都會有些搖動。上鋪沒有欄杆,我總怕半夜會摔下去。
  有一天半夜,我突然發現床微微顫動已許久了。便向下問,「你也睡不著嗎?」
  趙曉蘭說,「我每晚聽你躲在被裡哭,我也好想家……」
  從此,我和她,有一種相依爲命的感情。
  每天喫完了宿舍的一缽菜和湯的晚飯後,一起到白塔街轉陝西街到縣街「探險」,找一點可以喫飽的零食。下雨天,撐一把傘互相扶著走。
  石子鋪的路,長年滑溜溜的。街的轉角處就是水西門,從清晨到日落,無數的人從大渡河挑水上來,扁擔兩端的木桶搖到各家水池,大約潑了三份之一在石子路上。

  第一天上課,是魯巧珍帶路的,她讀經濟系二年級。
  文法學院,在文廟上課;總圖書館,也在文廟。
  武大,是遷校後方時帶出最多圖書的大學,也頗以此自傲。此後四年,我們的教材,多由班代表借出書,分配給同學先抄若幹,再去上課。所以,由文廟出來,大家都先去買筆記本。

  由文廟門前月弭塘石階左首上叮咚街,到府街、紫雲街,走許久,才到嘉樂門大街,找到嘉樂紙廠的門市部。進門第一眼所見,令我終生難忘,簡直就是樂園中的樂園景象……寬敞的平面櫃上、環繞四壁的木格架上,擺滿了各種雅潔封面的簿子,尺寸大小皆有,淺藍、湖綠、粉蝶、鵝黃……,厚冊並列,呈現出人生夢中所見的色彩!

  那著名於大後方的嘉樂紙,有仟佰種面貌。從書法珍藏的宣紙,到學生用的筆記簿,都是藝術品,是由精巧的手,將峨嵋山係的竹木浸泡在流經嘉定樂山大佛腳下的岷江水制成。一位博物館專家說,數佰年後,芳香仍在紙上。
  我何等幸運,由這樣一個起點,記憶那住了三年的山城。

  由嘉樂紙廠出來,她們帶我經安瀾門下石階到蕭公嘴,去看岷江和大渡河交彙的洶湧激流。 

  那樣宏偉開闊,留給我的印象,遠勝於那座世界聞名,建於公元七一三至八○三唐朝年間的大佛。
  由於牠的曆史和觀光價值,樂山城在文革後,被「現代化」到難以辨認了

   

三江匯流處的栖霞峰巖壁上,臨江撫膝、正襟危坐著的樂山石刻大佛,神勢肅穆

 

    3、哲學系新生  

   年級那一年,大學功課幾乎全無挑戰。
  哲學概論和經濟學需要聽講,但講義簡單又沒有指定參考書,即使指定了也沒有書,圖書館裡專門的書由各系分配。
  武大老師似乎都有默契實行低分主義,考得再好也得不到九十分。
  大一國文和英文不比南開的程度高,進度又很慢。
  記得英文老師講一課書時,用濃重的湖南口音,唸 "black bird ",同學們就在背後如此稱他。
  必脩的體育,簡直就是笑話。我不記得,有真正的操場。

  這一年,我有足夠的時間,想清楚自己的處境與心境。
  一整年似乎都在飄浮狀態,除了那上鋪的床和床前兩尺長的一片木桌,此外,別無屬於我的空間。
  宿舍二樓,有一間自脩室。窗大明亮,晚上燈光較足,大約有三十座位,但永遠被高年級同學占滿。宿舍屋內電燈,極爲昏暗。
  白天又無日光,反而是在九點熄燈之後,有功課要做的人,點起各人自己的小油燈(最原始的那種有座半凹的瓷碗,倒一些桐油,放二、三莖燈志草用火柴點燃)。
  考試之前,奢侈一下,點小小的蠟燭。

  冬天冷時,唯一的房門也不能開,空氣汙濁。八個人也都得那麽過一周七天,隻有盼望暑假回家,喫飽一點,睡好一點。後來,誇張地回憶說,那一年能活著回家,是因爲宿舍旁邊有一個小屋子裡詹師傅的家庭式糕餅,至今仍覺得是最好喫的面包;在宿舍裡,有老姚的花生米,五圓一包。小小的紙筒封著一小把,解饑養身,香脆仟古。
  當年女同學在半世紀後的回憶中,無人不提上一筆!

  剛到樂山,我幾乎是亦步亦趨地跟著魯巧珍和余憲逸她們的腳步,認識了那個小城。
  南開校友會,是我第一個參加的社團。他們的迎新活動,不隻是喫喝,還有一些遠足;走二、三十哩到名勝去坐茶館,如楠木林,是格調極高的私人庭園,比著名的烏尤寺和淩雲寺,更令我流連。
我至今仍羨慕至極的茶館文化,大約是男生的專利吧。
  男生口中的女生宿舍「白宮」,據雲比男生宿舍舒服多了。散布在小城的六座男生宿舍,一半是香火不盛的廟宇,一半是簡陋搭蓋的通鋪。
  牠們的名字,倒很啓人想象。如龍神祠、叮咚街、露濟寺、斑竹灣……。自脩室都不夠用,但是旁邊都有茶館。泡一盞茶,可以坐上半天。許多人的功課、論文、交友、下棋、打橋牌、論政,都在茶館。他們那樣的生活,是女生無法企盼的。
  在那個時代,沒有任何女生敢一個人上街閑逛,也沒有人敢上茶館。
  在一仟多學生中,男女生的比例是十比一,卻是兩種截然不同的世界。
  多年後,我讀到維吉尼亞•伍爾芙(Virginia Woolf1882 - 1941)《自己的房間》("A Room of Ones Own1929 "),知道世上女子尋求知識時,現實的困境相同。
  不同的時代有不同的期待、不同的困境。但男女,很難有完全的平等

 

橫空出世、指向蒼穹的淩雲山靈寶塔。

                                                                                                                 

未完,待續 】  
  
文字整理自 天下文化 齊邦媛:《巨流河》  
圖片轉自坊間,感謝原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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