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築夢成真
蘩花落盡,天梯消逝。 我回到臺中的中興大學,履行我回原校服務三年之約。 家已搬去臺北,所以,我每周二,由臺北乘早上七點開的光華號火車去臺中;周五晚上六點,搭乘自強號由臺中回臺北。 星期六上午,在臺大教研究所的「高級英文」("Advanced English ")課。 兩天時間,靠一位女傭協助,努力作一個家庭主婦。 住在父母家對面,共享一個巷院,一切都在呼應範圍之內。但是,父母已經七十多歲了;我的三個兒子,都進了青少年階段。 我每星期二早上五點多鍾起床,准備家人早餐,再去趕火車,內心萬仟的牽挂。 有時,天上尚見下弦殘月,我離家時,真是一步三回頭——最初隻是踐約,漸漸地,我回到臺北,也會牽挂臺中那一間小樓裡的系務了。
中興大學外文系的成立,是我多年夢想的實現。在林致平、湯惠蓀、劉道元三位校長任內,我都不停地以一個教員的力量在推動。 作爲中部唯一的國立大學,總應該有文學院(College of Liberal Arts)。文學院設立後,先成立了中文系(Department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和曆史系(Department of History)。 外文系(Department of foreign languages),最困難的是師資(teachers)。那時,全臺灣闔格的外文系教授,人數不多。英美文學博士,仍是「貴重金屬」("Precious Metal ")。有少數學成歸國的,到了臺北,就被臺大(National Taiwan University,1928 )、師大(National Taiwan Normal University,1922)、政大(National Chengchi University,1927 )、淡江(Tamkang University,1950 )、輔仁(Fu Jen Catholic University,1925)等校留住了,不願到「外縣市」去。同在臺中的東海和靜宜,有他們自己的脩會師資來源。 國立大學,有較嚴的資格限制。這個問題,就是理想與現實的最大差異之處。 我在過去那些年,侈言文學教育(Literature Education)的重要時,並未預想到。
當我民國五十八年(1969)春季班開學前回到中興大學時,發現我已被「發表」爲新成立的外文系系主任,而且新招收的第一班學生,四十五人已上課一學期。 系務由教務長兼代,課程按教育部規定開設,幾乎全是共同科,與中文、曆史兩系合開選脩課程。邏輯學(Logic)、文學課程,到二年級才有。 我回國第一次進了校長室,才懂。 我由美國寫來的兩封信說,學位尚未拿到,系務工作不懂又無准備,隻能作個盡職的文學教員而已。 不適合當主任的真實話,在校長與教務長(那時尚無文學院院長)看來,隻是民族美德(national virtue )的謙辭(self - depreciatory expression)。 已升任正教授,且得到教育部的紅色教授證。多年來努力推動成立外文系,如今外文系已經「給你成立了」。系裡就這幾位名人(教大一英文、法文、德文等,六人中有一半已六十多歲),等了你半年,你不管系務,誰管?
教務長王天民先生,原是我的長輩。由校長室出來,看到我「惶恐」爲難的神情,就說,「我相信你是有能力做的,公事上的問題可以來和我商量。這裡對系主任有保守的期待,以後少穿太花的裙子。」 那時流行短裙,而我長裙、短裙,都沒有。上課,隻穿我寬寬綽綽的旗袍。
就這樣,我由苦讀的書呆子變成了系主任,面對的全是現實問題。 幸運的是,由大學聯合招生分發來的學生,相當不錯。 那時,還沒有中山大學(National Sun Yat - Sen University,1980)和中正大學(National Chung Cheng University,1989)。全臺灣國立大學,隻有四校有外文系。而外文系錄取的分數,比較高。學生資質都相當好。後來,在社會上的表現,也在水平以上。
我在系主任三年半的日子裡,最大的煎熬是,文學課程的教師聘請。 新聘專任的施肇錫、許經田和很年輕的張漢良,三位先生都證明了我的「慧眼」,很受學生歡迎。
原任的丁貞婉、姚崇昆、孫之煊、唐振訓、蕭坤風,也都鼎力合作。系裡有一股融洽的向心力,任何人走上我們向農學院借用的那小樓的二樓兩大間辦公室,常會聽見笑聲。 我的辦公室門,永遠開著。老師、學生出出進進,神情愉快。
那第一屆的元老學生,一半是女生,一半男生。 我剛就任時,那些女生在宿舍爲我開了個歡迎會,擺了幾碟脆硬的餅幹和汽水。 她們沒有唱歌等類的節目,隻是把我團團圍在那兩排上下鋪的中間,問了我許多問題:考上了外文系,很高興。但是,上了一學期的課,不知外文系要學些什麽?現在上的課,和高中的課差不多,國文、英文、現代史……,隻是老師比較老一點……。 這一場聚會,開啓了我與學生直接談話的作風。 由大學新生的困惑,到後來三年功課沈重的壓力,我是陪著那四十多個青年走了成長的每一步。 對於那個由無到有的系,我似乎有個築夢者的道義責任;對於那些十九、二十歲的尋夢者(如果他們尋的話),我不知不覺地有像「帶孩子」似的關懷。
對於這新系,我最大的道義責任是,建立牠的學術水平。 第一年,臺中的美國新聞處由於我多年借閱的書緣,以及我兩度作 Fulbright Scholar 的關係,捐給我們最初的一些文學書;配上丁貞婉借來她夫婿陳其茂先生的幾幅畫,我那空無一書的辦公室,頓時有些文化的樣子。
他們指點我,在臺中,有個美國國務院訓練外交官中文的使館學校(Embassy Scholar ),好多學員是具有英文系碩士以上學位的人;另外一處是,臺中水湳的清泉崗空軍基地(Taichung Ching - Chuan - Kang Airport),那時是越南戰爭(Vietnam War,1945 - 1979 )期間,借駐的美軍數目很大,有不少醫護和通訊等文職人員。他們的太太有些是美國合格的教員,也許適合於我們公立大學兼任的資格。 經由這兩個途徑,第二年,我將二年級,分爲四組,開設教育部規定的英語會話。請到四位在使館學校進脩的學員,每周來上兩小時課;之後兩年,有六、七人來上課。課內課外,他們頗爲融洽。 我們的學生,純樸天真。有些課外活動郊遊,帶著這些老師同行,還曾帶他們回家喫拜拜,深入認識臺灣民間生活。 經我認真申請而來教莎士比亞(William Shakespeare,1564 - 1616)的,是一位醫生的太太;教小說課的,是一位軍中信息官。他們闔格而且有經驗,授課內容也達到我希望的標准,幫我度過了最早的難關。我自己教英國文學史(History of English Literature)。 第二年,請到了東海大學的謝頗得教授,來教英詩(English Poetry)。 他是英國人,在東海已是最好的英詩課教授者。因爲,另有一種自然的深度與韻味(depth and charm),與其他老師不同,給我的學生,極好的啓發。
外文系成立之初,原屬共同科的英文、法文、德文老師,都成爲基本師資。由農學院時代即教大一英文的田露蓮(Miss Tilford)和孫寶珍(Mary Sampson),是美國南方保守派的浸信會(Baptist Churches)傳教士(Missionaries)。 她們的教會,即蓋在學校門口的一排鳳凰木後面。多年來,與我十份友善(friendly)。 但是,很不滿意我聘來兼任的文學課程美籍年輕老師的教課內容。認爲,太自由派(radical)。 我主編的大一英文新課本,取代了幼獅公司(Youth Culture Communication Corporation,1958 )出版的大一課本,也引起另一批真正「老」教授的指責。 但是,我剛剛讀書歸來,對英美文學的基本教材曾認真研究過,也搜集了相當多的資料,確知學生不能再用陳舊的標准選文,須加上二次大戰(War II,1939 - 1945)後的文化各領域新文章。幸好,獲得多數支持(包括學生)。 大一的課程,隻有一門「西洋文學概論」("An Introduction to Literature "),是本系的傅偉仁(William Burke)教。他是長老會(Presbyterian Church)傳教士,思想相當「前進」,很得學生擁戴。 那一年,我與他闔編一本教材,解決了當年仍無原文書的困境。 法文課的顧保鵠和王永清(衛理中學校長)都是天主教會(Catholic Church)神父(Father),法文造詣深,教學極認真。 大一國文老師,是中文系的陳癸淼先生,給他們出的第一個作文題目是《給你一串串的陽光》("Give You a bunch of Sunshine ")。剛從高中畢業拼完聯考的學生,哪裡見過這樣的境界! 三十多年後,仍然津津樂道。 我留住他,教外文系大一國文,直到他去臺北從政。他競選立法委員時,很多學生是熱心的助選者吧。 另一位令他們難忘的老師,是教《中國通史》("General History of China ")的曾祥鐸先生。他對當代史的開放批評(open to criticism)的角度(angle),有很大的啓發性。 後來,竟引來當年政治不正確的牢獄之災。出獄後,主持一個政論節目。 我與他在臺北街頭相逢,真不勝今昔之感,不知一切從何說起。
民國五十九年(1970)秋季開學後,我籌劃召開的「第一屆英美文學教育研討會」("The first American Literature Education Seminar "),准備在中興大學開會。 在那些年,這樣的會議甚少,各種學科會議都不多,在臺中召開的更少。 我很誠懇地希望各校在教學方面,多些交流的機會,給臺大以外的學校一些援助。 全省隻有四校有外文系,一直是文科學生的第一志願,而師資普遍不足,教材又需大幅汰舊換新,以適應新的時代。 全省開文學課程的同行,來了三十人左右。臺大的朱立民和顔元叔,自然是會中明星。人少,大家暢所欲言。 我那小小的新系,忙了許久,那股歡欣的熱情,是我在日後所參加的無數會議中,不易再見到的。
裡裡外外忙碌到了民國六十一年(1972)夏天,中興大學外文系的第一班學生畢業時,令全校意外的是,我也辭職了。 我已按約定教滿三年,放下這個我推動、促成、創辦、奠基的系,我是萬分不舍,一草一木,都似說著離情。 我到臺中一住二十年(全家住十七年,回國後我兩地往返三年),最安定的歲月在此度過。如今,我終於看到許願樹(Wishing Tree)上,結了第一批果實。可是,我必須走了……。 惜別晚會上,學生人人手持蠟燭,一圈圈圍著我,哭成一團。 沒有人知道,一向積極,充滿活力的我,此時,面臨一個全然陌生的未來,內心是如何的無奈與惶惑。
這一班學生,二十二歲左右年紀,從這日起要去開始一生了。 四年來,像獨生子一樣,受到我一切的看顧與督促。在功課上,達到應有的水平,氣質也相當自信明朗。他們以後,也有很多人成爲認真的好老師;大半的男生,進入貿易等行業,也都相當成功。 至今三十多年,李善琳、趙慧如、陳碗玫、王永明、丁義楨、李明朝、吳怡慧、徐春枝、徐淑如、丁振娟、徐松玉等人經常聚晤或來信,全班已産生手足之誼,對我仍存當年相依爲命似的顧唸之情。
最後的幾個月,我在校園中騎腳踏車來來去去,看到的一切都感到留戀,處處是自己年輕的足迹。
告別中興大學,也就是告別了我的前半生。 在臺中十七年,生活簡樸,卻人情溫暖。我親眼看著國立中興大學的牌子挂上門口,取代了原來農學院的牌子。看見原是大片空著的校園,蓋出了許多大樓。 外文系成立之初,所有教室皆向別系借用。 一年級上課的「基地」,是最早爲政府援助非洲農業計劃的訓練教室,兩間瓦厝,小院有棵美麗遮蔭的大樹。二年級借用畜牧系一間緊靠牧場的教室。 有一天,我在上英國文學史最早的史詩《貝爾伍夫》(Beowulf,750 .)的時候,一隻漂亮的牛犢,走進門來。 我們雙方都受了驚嚇,幸好無人喊叫,牠終於好不容易地轉了身,由原門出去。 事後,畜牧系主任告訴我,那是剛進口的昂貴種牛,是爲臺灣改良農業的珍品。你對牠講文學,彼此都很榮幸呢。
事實上,自從農學院時代,各系對我都很好。我開大二英文課,總是滿座的原因,是六○年代臺灣的農業學術研究已相當現代化,成爲臺灣發展的先鋒之一,各系都鼓勵學生出國進脩。 辦得最有聲色的農業經濟研究所所長李慶薯教授,是立法委員,「派」他所有的研究生,上我的課,並且以父執的口氣,令我多給他們改英文作文。他後來大約把他們都送去美國,讀了專業學位,回來都有實際貢獻。
六○年代,許多畢業學生在中部和嘉南平原開創了一些現代化農場,常常邀請老師去「指導」。 農學院長末勉南的太太劉作炎教授和我是英文科同事,也常常邀我們同去參觀。 當時,已有一些外籍交換教授住在校園宿舍,也常一起下鄉。 那些年,深山僻野,上山下海,真是走了不少地方。認識了真正的臺灣,驗證了高等教育在臺灣「十年生聚」的紮根力量和熱情。 我們招待國際友人,最常去的有一座在園林的玫瑰花圃,場主張君的妻子,後來當選爲玫瑰皇後。 初見那麽大規模的花圃和科學化養殖法,聽著他們講新品種的動聽的命名,大規模推廣及外銷的展望……。 那時,沒有人會膚淺地問你,「愛不愛臺灣」?
我也忘不了民國五十五年(1966)初冬,期中考剛過,突然傳來校長湯惠蓀(Tang Huisun,1900 - 1966 )先生,到南投縣仁愛鄉森林系的實驗林場視察,登山殉職的消息。 他在攀登山頂時,心髒病發,倚著宋院長,坐在林場土地上逝世。 四十多年來,我每次看到惠蓀林場已成觀光景點的消息,就會想起他和末院長那些溫文儒雅的早期開創者,也會想起臺灣第一任農業委員會的主任委員余玉賢先生。 我剛去上課時,他是農經系講師,娶了我最早的學生紀春玉。 他們在爲臺灣農業奮鬥的時候,會和我談他農民十萬大軍的觀念,談他們爲改良品種的水果命名爲「蜜斯楊桃」、「楊貴妃荔枝」、「葡萄仙子」……和我分享開創的快樂。 當我看到美麗的行道樹時,也想起他五十八歲與癌症奮鬥三年去世前,最後的希望是,看到窗外有樹!
民國五十七年(1968),我在美國進脩的聖誕節,收到一張灰狗長途車票。 信,來自中興農學院的客座教授 A . B . Lewis(艾•彼•劉易斯)夫婦。 劉易斯太太的父親清朝末年在中國傳教,她出生在天津。 她在臺中時,把我當北方老鄉,常和我分享讀文學書之樂。 她邀我乘灰狗車,作一趟真正的美國之旅。由印第安納州(Indiana - IN )到康乃狄克州(Connecticut ),坐兩天一夜的灰狗 Bus。然後,他們帶我在新英格蘭(New England )跑跑,看看他們的農村。帶我穿上長筒雪靴,在積雪中去看詩人佛洛斯特(Robert Lee Frost,1874 - 1963)的樹林,追蹤雪中的灰兔子……。 有一天大清早,開車說,「帶你去看一個人。」 車子在狹窄的鄉村路上不停地開了六、七小時,一半的路被密密的玉蜀漆杆子和灌木叢交圍,充滿了神秘感。正午過後,突然眼前一亮,前面是陽光照耀的小山坡,山坡上有一所獨立的農莊,房子裡走出一個穿著旗袍、梳著高髻的中國女子,歡呼迎賓。 一向寡言的劉易斯教授給我介紹說:This is Mrs . Buck(這是布克夫人)。 出現在大門口的是布克先生(John Buck),是寫《大地》("The Good Earth,1931 ")得諾貝爾獎的賽珍珠(Pearl S. Buck,1892 - 1973)的前夫。
賽珍珠自幼隨她傳教士父親賽兆祥(Absalom Sydenstricker,1852 - 1931),曾住在我家南京甯海路附近。她民國十年(1921)結婚後隨夫到安徽鳳陽一帶,從事早期的中國農村複興聯合委員會(The Joint Commission on Rural Reconstruction)的改良農村工作。搜集了荒災的小說資料,寫出《大地》,一舉成名。後來,離婚嫁了她的出版人。 Mr . Buck 娶了一位中國淑女爲妻。她到美國後,堅持穿旗袍會客,作爲對故鄉的思唸。 在他農莊的壁爐前,我們興奮地談他曾獻身服務的,我生身之地的,苦難的中國。
這些人和這些事,緣中有緣,是忘不了的。
我家自民國五十六年(1967)搬到臺北以後,我一直在爲自己的學業、工作忙著。 有一半的時間,都不在家。從美國回來這三年多,都在臺北、臺中往返通勤,風雨無阻地每星期二坐早上七點的火車到臺中去,星期五下午六點多搭自強號回於北。 我不在臺中的時候,系上有事都由丁貞婉先生率助教黃春枝代爲處理。 她寫給我的「救火情書」,累積數十封。 星期六早上,我去臺大上三小時爲中文、曆史兩系研究所開設的「高級英文」課。下午,多半會去中山北路敦煌書店,看新出的盜印版英文新書,看看可不可以用作教材。 那樣的日子,身心俱疲而不敢言倦。 家搬到父母對面,有了照顧。但是,拖累媽媽太多。 裕昌的工作,又進入鐵路電氣化工程的高峰,我內心的不安,漸漸成爲熬煎。 那些年中,能靜下心想想事情、看看新書的時間,反而是臺北和臺中間火車上那三小時。那種全屬於自己的獨處三小時,我終生感激! 如今,這第一班畢業了。我堅持辭職的要求,終於得到劉道元校長的同意。 離開中興大學後,我往何處去?那時,也無暇安排。 臺北的那些外文系,沒有人會相信,我會離開辦得那麽有勁的新系。 我也並不想爲找個工作而引起揣測,也許先在家安定一年再看,更好。
這時,是不是命運之手,又伸出來了呢? 王天民教務長受新任教育部長羅雲平之邀,到臺北出任國立編譯館(National Institute for compilation and Translation,1932 )館長。 王天民先生(1921 - 1983),字季陶,是我父親的革命同志。北京師範大學曆史系出身,在東北家鄉有良田數仟畝,曾捐産報國。東北淪陷成滿洲國,他到北平成立的「東北中山中學」教曆史。 由北平到南京、湖南、四川,流亡路上,看到我由小長大。 中山中學在勝利後,由四川遷回沈陽時,他擔任校長。原以爲,可以服務故鄉,安定辦學。民國三十七年(1948)共軍進城,他一家十口,輾轉逃來台灣。 他的學生說,他的曆史課從古史到現代史,是一本本不同朝代的興亡史,內容極豐富。 在七○年代初期,國立編譯館在臺灣的大、中、小學教育上,有重要的份量。 他知我確已離職,邀我去擔任人文社會組主任,可以施展一些書生報國的想法。尤其希望我去作編譯中書外譯的計劃,把臺灣文學先譯出一套英文選集,讓臺灣在國外發聲。 他對我說,「一生在學校教書,也沒作過公務員。你先到編譯館落腳,幫幫我。若不行,再說。」 如此,我又走上一條從未夢想過的路。
從多年的教書生活,突然進入一個政府機構作公務員,好像從一個安然自適的夢土,遭到流放。即使在那個不把「生涯規畫」挂在嘴上的年代,也是大大的斷裂。 現實考慮之外,內心隻有一個確切的安慰:我真的可以將臺灣文學用英文介紹給西方世界了。 一直盼望有高人著手,如今竟意外地輪到自己接受挑戰,也評比創辦中興外文系更加艱難。
初到臺北舟山路國立編譯館上班的日子,我變得非常脆弱。 坐在挂著「人文社會組主任室」辦公室裡,有時會有中興大學的人來,他們拜訪曾經擔任中興大學教務長的王天民館長,也會過來看看我,我畢竟也在那兒十三年啊! 即使是當年不熟識的人走進來,我都會熱淚盈眶。總是要很努力,才能不讓別人看到我的眼淚。 想念臺中純樸的街巷,寬廣校園中友善的師生,宿舍前面延綿到山邊的稻田,風過時,稻浪如海濤般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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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的風,給通往中臺禪寺的路,鋪滿了落葉的,卻帶來不少信眾的腳步。
【未完,待續 】 【 文字整理自 天下文化 齊邦媛:《巨流河》 圖片轉自坊間,感謝原作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