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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生命去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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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有一天傍晚,我們家的母牛生小牛,不知道那母牛是以我母親爲榜樣或是那小牛以我爲榜樣,竟然也是先生出一條腿,便卡住了。那老母牛憋得哞哞地叫,看樣子非常痛苦。我爺爺我父親他們都焦急萬分,搓手、跺腳、轉圈子,無計可施。牛可是農民的命根子啊,何況這牛是生産隊放在我們家代養的,真要死了,那可了不得。母親悄悄地對我姐姐說:蔓,我聽到妳姑姑回來了。沒等母親說完,我姐姐就跑了。父親白了母親一眼,說妳瞎胡鬧,她是給人接生的!我母親說:人畜是一理。 我姑姑跟著我姐姐來啦。 我姑姑一進門就發脾氣,說妳們想把我累死嗎?給人接生就夠我忙的了,妳們還要我接牛! 母親笑著說:妹妹,誰讓妳是咱自家人呢?不找妳找誰呢?人家都說妳是菩薩轉世,菩薩普渡衆生,拯救萬物,牛雖畜類,也是性命,妳能見死不救嗎! …… 姑姑檢查了牛的身體,半是同情半是戲谑地說:又是一個先出腿的。 姑姑把我們轟到院子裡,怕我們看了受刺激。我們聽到姑姑大聲下令,我們想像著母親、父親在姑姑指揮下幫母牛生産的情景。那晚是農曆的十五,月上東南時分,天地一片皎潔的時候,姑姑喊:好,生下來了! 我們歡呼著沖進磨坊,看到母牛身後,多了一個渾身粘液的小家夥。父親興奮地說:好,是頭小母牛! 姑姑氣哄哄地說:真是奇怪,女人生了女孩,男人就耷拉臉;牛生了小母牛,男人就咧嘴樂! 父親說:小母牛長大了可以繁殖小牛啊! 姑姑說:人呢?小女孩長大了不也可以生小孩兒嗎? 父親說:那可不一樣。 姑姑說:有什麽不一樣! 父親見姑姑急了,不再與她爭辯。 母牛調過頭,舔舐著小牛身上的粘液。牠的舌頭上仿佛有靈丹妙藥,舔到哪裡,哪裡就獲得了力量。大家都感慨萬端地看著這情景。我偷眼看到,姑姑的口半張著,眼神很慈愛,仿佛那老牛的舌頭舔到了她身上,或者她的舌頭舔到小牛身上。等母牛的舌頭差不多舔遍小牛身體時,小牛抖抖顫顫地站了起來。 ——莫言:《蛙》
上篇,話說道中國「鄉土作家」莫言講述其「姑姑」接生之第二個孩子是我。「……我呢,先伸出了一條腿。」。
莫言作品《蛙》,全書由四封長信和一部九幕話劇構成。莫言以主角「蝌蚪」寫信給文友「杉谷義人」爲楔子,細訴日本友人「杉谷義人」遠道來其故鄉——山東高密縣作客後,鼓勵「蝌蚪」將其「姑姑」「佰味雜陳」之傳奇一生寫成小說,以直視現實與人性。
莫言在臺灣版《蛙》之「序言」中,寫道:「正如小說中所寫的一樣,我確有一個姑姑,是一位從業多年的婦科醫生。……小說中的姑姑,與生活中的姑姑,自然有巨大的差別。真實的姑姑,隻是觸發我創作靈感的一個原型。」(莫言:《他人有罪 我亦有罪》)
在《蛙》作品中,看似爲給日本文友「杉谷義人」提供之平實素材,實際上是以劇作家「蝌蚪」對其「姑姑」種種經曆之回憶:姑姑有著不一般之家世。她父親——莫言大爺爺,是位「醫術高明」、「妙手回萶」之八路軍醫生,在當地,具有非常大之影響力。再加上其姑姑,有著在幼年時期與日軍司令「鬥智鬥勇」之傳奇經曆;自己又女承父業,做了一位「救死扶傷」之醫生……她珍視、敬畏生命,對生命充滿了尊重和關愛。這,已經構成了一部精彩之「原小說」。
「《蛙》觸動了我內心深處最痛苦的一塊地方——對生命的感觸。」(莫言:《沈默也是一種自由》)
磋乎!
竊以為,理解生命之含義,才能感知世界存在之意義。
作品,是通往作家心靈之小徑。《蛙》裡之一切,無不指向「生命」二字。
莫言在《蛙》之寫作中,悄悄地將「凝視生命」放在了第一位。「理性」和「反思」,成爲其敘述中之主要角色。 在本分享之章節中,莫言用平實樸素之語言,記敘著其「姑姑」「爲牛接生」之場景:
……此時天色已暗,母親點起家裡所有的燈,剔大了燈草,都端到牛棚裡。…… 姑姑檢查了牛的身體,半是同情半是戲谑地說:又是一個先出腿的。 ……我們聽到姑姑大聲下令,我們想像著母親、父親在姑姑指揮下幫母牛生産的情景。那晚是農曆的十五,月上東南時分,天地一片皎潔的時候,姑姑喊:好,生下來了! …… 母牛調過頭,舔舐著小牛身上的粘液。牠的舌頭上仿佛有靈丹妙藥,舔到哪裡,哪裡就獲得了力量。大家都感慨萬端地看著這情景。我偷眼看到,姑姑的口半張著,眼神很慈愛,仿佛那老牛的舌頭舔到了她身上,或者她的舌頭舔到小牛身上。等母牛的舌頭差不多舔遍小牛身體時,小牛抖抖顫顫地站了起來。
生命是什么麼吶?其實,生命就是一個孕育、成長和死亡之輪回過程。
生命是高貴滴、偉大滴、需要每一個人去深情關愛滴。竊以為。
中國啓蒙思想家梁啓超(1873-1929)曾說:「每一個人都被生命詢問,而他惟有自己的生命中才能找到問題的答案。」(梁啓超:《飲冰室文集》)
在莫言筆下,其「姑姑」內心之柔軟與善良,在「爲牛接生」一章中,有生動之表現。正如文中,其母親所言:
……人家都說妳是菩薩轉世,菩薩普度衆生,拯救萬物,牛雖畜類,也是性命,妳不能見死不救吧!
而其「姑姑」與牛相見之那一幕,更為感人至深:
那母牛一見到姑姑,兩條前腿一屈,跪下了。姑姑見母牛下跪,眼淚嘩地流了下來。
我們的眼淚也都跟著流了下來。
如此感人之場景、如此溫暖之文字,在莫言以往之小說裡,是罕見的。但在其「姑姑」這兒,莫言卻是由衷而生、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而莫言在文中所書寫之話語: 「人畜是一理。」「……拯救萬物,牛雖畜類,也是性命,妳能見死不救嗎!」
這是一位母親對生命之真摯感悟。
記得德國著名哲學家亞瑟·叔本華(Arthur Schopenhauer,1788-1860)在《愛與生的苦惱》一文中,這樣寫道:「享受生命,不但是人的本能,而且也是大自然賦予生命個體的任務。」叔本華又說:「快樂經常成爲意志否定的障礙……」接連不斷之痛苦,完成了生命之過程。叔本華並用歌德之《浮士德》來加以說明:「一個人不僅可從自由意志的探求而認識世界的痛苦,亦可因自己切身的過度痛苦經驗而獲得解脫。」
啊!夜深沈時,漫天閃爍之星辰,隱藏著多少不為人知之神秘?!
就用生命去感光吧!
莫言在散文《會唱歌的牆》中,說:「當時光碾過青春,我將以快樂注解悲傷。」為此,其為之努力著,並成功了。
文學最高之境界,為語言之境界。更何況「蛙」在中文語境中之含義,又是那麽豐富。
竊以為,《蛙》抑或許可說為,莫言更加成熟之標志。
斬獲「諾獎」後之莫言,說:他將繼續腳踏實地描寫「人」之故事。「腳踏實地,描寫人的生活,描寫人的情感,站在人的角度上寫作。」(莫言:《答白岩松專訪:腳踏實地站在人的角度寫作》)
其實,世人皆被某種力量所影響著,其中政治因素最為濃烈。而能夠保持清醒者,抑或亦可能受著另一種之催眠。
因此,《蛙》從一個側面告訴人們,做人難。做一個清醒者,非常艱難矣。
你以為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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蛙
█文/莫言
第一部
五
姑姑早就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但她是拿工資,喫商品糧的公職人員,又有著那樣光榮的家庭出身,鄉村裡的小夥子,沒有人敢動這個念頭。那時我已經五歲,經常聽到大奶奶過來跟我奶奶議論姑姑的婚事。大奶奶憂心忡忡地說:她嬸子,妳說,心都二十二歲了,與她同年出生的,都抱上兩個娃了,可她,怎麽連個上門提親的都沒有呢?我奶奶說:嫂子,妳急什麽?像心這樣的,沒准兒要嫁進宮裡做皇後呢!到那時,妳就成了皇帝的老丈母娘,我們也就成了皇親國戚,鐵定了要跟著沾光呢!大奶奶說:胡啰啰!皇帝早被革命了,現在是人民共和國了,是主席當家。我奶奶說:既然是主席當家,那咱就把心嫁給主席。大奶奶惱怒地說:妳這人,身子進了新時代,腦子還留在解放前。我奶奶說:我跟妳不一樣,我這輩子沒離開過咱這和平村,妳去過解放區,進過平度城。大奶奶說:妳別跟我提平度城,提起平度城我就頭皮麻!我是被日本鬼子抓走的,是去受罪,不是去享福!——兩個老妯娌,說著說著就吵了起來。但頭天大奶奶氣哄哄地走了,似乎是永世也不跟我奶奶見面的樣子,第二天,她又來了。每當看到她們倆在一起議論姑姑的婚事時,我母親就偷偷地笑。 記得有一天傍晚,我們家的母牛生小牛,不知道那母牛是以我母親爲榜樣或是那小牛以我爲榜樣,竟然也是先生出一條腿,便卡住了。那老母牛憋得哞哞地叫,看樣子非常痛苦。我爺爺我父親他們都焦急萬分,搓手、跺腳、轉圈子,無計可施。牛可是農民的命根子啊,何況這牛是生産隊放在我們家代養的,真要死了,那可了不得。母親悄悄地對我姐姐說:蔓,我聽到妳姑姑回來了。沒等母親說完,我姐姐就跑了。父親白了母親一眼,說妳瞎胡鬧,她是給人接生的!我母親說:人畜是一理。 我姑姑跟著我姐姐來啦。 我姑姑一進門就發脾氣,說妳們想把我累死嗎?給人接生就夠我忙的了,妳們還要我接牛! 母親笑著說:妹妹,誰讓妳是咱自家人呢?不找妳找誰呢?人家都說妳是菩薩轉世,菩薩普渡衆生,拯救萬物,牛雖畜類,也是性命,妳能見死不救嗎! 姑姑說,嫂子,幸虧妳不識字,要是識上兩籮筐字,和平村裡如何能盛得下妳! 母親說,即便我識上八籮筐字,也比不上妹妹一根腳趾頭。 姑姑的臉上雖然還是怒沖沖的神情,但顯然已經消了氣。此時天色已暗,母親點起家裡所有的燈,剔大了燈草,都端到牛棚裡。 那母牛一見到姑姑,兩條前腿一屈,跪下了。姑姑見母牛下跪,眼淚嘩地流了下來。 我們的眼淚也都跟著流了下來。 姑姑檢查了牛的身體,半是同情半是戲谑地說:又是一個先出腿的。 姑姑把我們轟到院子裡,怕我們看了受刺激。我們聽到姑姑大聲下令,我們想像著母親、父親在姑姑指揮下幫母牛生産的情景。那晚是農曆的十五,月上東南時分,天地一片皎潔的時候,姑姑喊:好,生下來了! 我們歡呼著沖進磨坊,看到母牛身後,多了一個渾身粘液的小家夥。父親興奮地說:好,是頭小母牛! 姑姑氣哄哄地說:真是奇怪,女人生了女孩,男人就耷拉臉;牛生了小母牛,男人就咧嘴樂! 父親說:小母牛長大了可以繁殖小牛啊! 姑姑說:人呢?小女孩長大了不也可以生小孩兒嗎? 父親說:那可不一樣。 姑姑說:有什麽不一樣! 父親見姑姑急了,不再與她爭辯。 母牛調過頭,舔舐著小牛身上的粘液。牠的舌頭上仿佛有靈丹妙藥,舔到哪裡,哪裡就獲得了力量。大家都感慨萬端地看著這情景。我偷眼看到,姑姑的口半張著,眼神很慈愛,仿佛那老牛的舌頭舔到了她身上,或者她的舌頭舔到小牛身上。等母牛的舌頭差不多舔遍小牛身體時,小牛抖抖顫顫地站了起來。 我們張羅著找臉盆,倒水,找肥皂,拿毛巾,讓姑姑洗手。 奶奶坐在竈前,拉著風箱燒火,母親站在炕前擀面條。 姑姑洗完手,說:餓死我了!今晚我要在妳們家喫飯。 母親說:這不就是妳的家嗎? 奶奶說:是啊,才不在一個鍋裡摸勺子幾年呢。 這時,大奶奶在我家院牆外,呼喚姑姑回去喫飯。姑姑說,我不能白給他們家幹活兒,我要在這裡喫。大奶奶說:妳嬸子過日子急,妳喫她一碗面,她會記一輩子的。我奶奶提著燒火棍跑到牆根,說:妳要是饞了呢,就過來喫一碗,要不就滾回去。大奶奶道:我才不喫妳的東西呢。 面條煮好後,母親盛了滿滿一大碗,讓姐姐給大奶奶送過去。多年之後,我才知道,姐姐跑得急,摔了個狗搶屎,那碗面條潑了,碗也碎了。爲了不讓姐姐回來挨罵,大奶奶從自家碗櫥裡找了一個碗讓姐姐端回來。 姑姑是個極其健談的人,我們都願意聽她說話。喫完面條後,她背靠著牆壁,側坐在我家炕沿上,打開了她的話匣子。她踩著佰家門子,見識過各種各樣人,聽過許許多多的逸聞趣事,轉述時又毫不吝惜地添油加醋,這就使她的談話像評書一樣引人入勝。八十年代初,當我們從電視裡看到劉蘭芳的評書連播時,母親就說:這不分明就是妳姑姑嗎?她要不當醫生,說評書也是一張好嘴! 那晚上的談話,還是從她在平度城裡與日軍司令杉谷鬥智鬥勇開始。那時我才七歲,姑姑看我一眼,說,跟跑跑差不多大,就跟著妳們的大奶奶和妳們的老奶奶去了平度城。到了那裡就被關在一間黑屋子裡,門口有兩條大狼狗看著。那些大狼狗平日裡喫的都是人肉,見了小孩子就伸舌頭。妳大奶奶和妳老奶奶整夜地哭,我不哭,倒頭就睡,一覺睡到大天明。在黑屋子裡關了不知道幾天幾夜,把我們挪到一個獨立小院裡,院子裡有一棵紫丁香,那個香啊,熏得我頭暈。來了一個穿長袍帶禮帽的鄉紳,說是杉谷司令要請我們赴宴。妳老奶奶和妳大奶奶隻知道哭,不敢去。那鄉紳對我說:小姑娘,勸勸妳奶奶和母親,讓她們別怕,杉谷司令沒有害妳們的意思,隻是想跟萬六府先生交個朋友。我就說:奶奶,娘,別哭了,哭管什麽用?哭能哭出翅膀來嗎?哭能哭倒萬哩長城嗎?那鄉紳拍著手說:說得好!小姑娘太有見識了,長大了肯定是非凡人物。在我的勸說下妳們老奶奶和妳們大奶奶不哭了。我們跟著那鄉紳上了一輛黑騾拉的轎車,不知拐了多少彎。進入一個高門大院,門口站著雙崗,左邊是黃皮子,右邊是日本兵。那大院很深,從大門進去,一個院子套著一個院子,仿佛永遠走不到頭。最後進入一個大花廳,門窗隔扇都是雕花的,太師椅子都是檀木的。那杉谷司令穿著和服,手裡握著一把折扇,不緊不慢地搖著,一看就是個文化人。說了一些之乎者也的話就招呼我們上席,一張大圓桌上,擺滿了山珍海味。妳們老奶奶和大奶奶不敢動筷子,我可不管那一套,喫這個狗日的!用筷子不得勁,索性用上了「皮笊籬」,大把抓著往嘴裡塞。杉谷端著酒杯,笑眯眯地看著我吃。喫飽了,雙手放在桌布上一擦,我的困勁兒就上來了。我聽到杉谷問我:小姑娘,讓妳父親到這裡來好不好?我睜開眼,說:不好。杉谷問:爲什麽不好?我說:我父親是八路,妳是日本,八路打日本,妳不怕我父親來打妳嗎? 說到此處,姑姑捋起袖子看了一下手表。那時候全高密縣裡不超過十塊手表,我姑姑竟然戴上了手表。哇!我大哥一聲驚呼,我們家隻有他見過手表。他當時在縣一中上學,他們的從蘇聯留學回來教俄文的老師戴著一塊手表。我大哥哇完之後就喊:手表!我與姐姐也跟著喊:手表! 姑姑裝出不以爲然的樣子把衣袖放下,說:不就是塊手表嗎?咋呼什麽?她故意的輕描淡寫更加重了我們的興趣。先是大哥試試探探地說:姑姑,我隻是遠距離地看過我們紀老師的表……您能不能讓我看看……我們跟著大哥說:姑姑,讓我們看看吧! 姑姑笑著說:妳們這些小家夥,真是淘人,一塊破表,有什麽好看的!她雖然這樣說,但還是把表摘下來,遞給我大哥。 母親在一旁大聲提醒:小心! 我大哥小心翼翼地接過表,先捧在手心裡看,然後放到耳邊聽。大哥看完了,轉給姐姐看,姐姐看完了,轉給二哥看。二哥隻看了一眼,沒來得及放在耳邊聽響就被大哥搶了回去,還到姑姑手裏。我有些氣急敗壞,哭起來。 母親罵我。 姑姑說:小跑,長大了跑遠點,還愁沒表戴? 就他那樣,還戴表?趕明兒我用墨水在他手腕上畫一個吧。我大哥說。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別看跑跑長的醜,長大了沒准會有大出息呢!姑姑說。 姐姐說:他要有大出息,圈裡那頭豬也能變成老虎! 大哥問:姑姑,這是哪國産的?什麽牌子? 姑姑說:瑞士英納格。 哇!我大哥驚呼。我二哥和姐姐也跟著哇。 我怒沖沖地說:癞蛤蟆! 母親問:妹妹,這東西值多少錢? 姑姑說:不知道,朋友送的。 什麽朋友肯送這麽貴重的東西?母親打量著姑姑,說:是不是他們姑夫啊? 姑姑站起來,說:快十二點啦,該睡覺了。 母親說:謝天謝地,妹妹倒底名花有主了。 妳可別出去胡啰啰啊,八字還沒一撇呢!姑姑轉臉叮囑我們:妳們也不要出去胡說,否則我剝了妳們的皮。 第二天早晨,我大哥可能因爲頭天夜裡沒讓我看姑姑的手表心感內疚,他用鋼筆在我腕上畫了一塊表。畫得非常逼真,非常漂亮。我非常愛護這塊「表」,洗手避水,遇雨藏手,顔色淡了借大哥的鋼筆描,讓牠在我手腕上保存了三月之久。
【未完待續】
(轉自莫言小說:《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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