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之人生,就是其靈魂之曆險,而其作品,則是這一靈魂之敘事。
古人雲:「圖難於其易,爲大於其細。」(李聃:《道德經》)
一切偉大,皆始於細小處。一部偉大之作品,為能以樸素之富有詩意方式,寫出人性美好和莊嚴之作品。而一個人能控制住自己之內心,展現其善、好之一面,處處洋溢之,便為人性之光輝。
在莫言筆下,在其作品《蛙》中,人們看到了因其作品《蛙》而斬獲「諾獎」、譽滿世界,已然超越了地理學意義之「高密東北鄉」,看到了「高密東北鄉」這些在生存中掙紮之人們,同時亦看到了莫言對於其故鄉「高密東北鄉」那複雜和深厚之感情。僅此這一點,就足以成就當代文學史上獨特的、不可替代、不可複制之「莫言」。
在這部被譽爲「觸及國人靈魂最痛處的長篇力作」——《蛙》中,莫言再一次將筆觸伸向了中國當代那個最具特殊性之曆史時期,劃開了包括「姑姑」在內之那一代人,包括在現實生存困境中不斷掙紮之肉身和靈魂。
在現實生存困境中,《蛙》中有明暗兩條線索,貫穿於全部:明線為寫書「我姑姑」那功過參半之一生經曆;暗線實寫之為陳鼻和陳耳、陳眉父女仨之悲慘命運,並試圖揭示産生這悲慘命運之原因。正如民間所廣爲流傳之一個說法:辛辛苦苦幾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這正是《蛙》所描寫之殘酷現實。
值得一提之為,莫言在《蛙》中爲人們提供了非常獨特、別具一格之人物姓氏組合模式,其意味可謂深長矣。
莫言在《蛙》中,開宗明義地這樣寫道:
……我們那地方,曾有一個古老的風氣,生下孩子,好以身體部位和人體器官命名。譬如陳鼻、趙眼、吳大腸、孫肩……這風氣因何而生,我沒有研究,大約是那種以爲「賤名者長生」的心理使然,亦或是母親認爲孩子是自己身上一塊肉的心理演變……
陳耳和陳眉之父陳鼻是我的小學同學,也是我少年時的朋友。我們是1960年萩季進入大羊欄小學的。那是饑餓的年代,留在我記憶中最深刻的事件,大都與喫有關。譬如我曾講過的喫煤的故事。許多人以爲是我胡亂編造,我以我姑姑的名義起誓:這不是胡編亂造,而是確鑿的事實。
於是,在這種風氣之影響下,作品裡主要人物之命名,都與人體器官有關。如,陳鼻和陳耳、陳眉父女仨,肖上唇和肖下唇父子兩,王肝和王膽雙胞胎兄妹,姑姑萬心、敘述者「蝌蚪」本身——萬足等等。
「寫人的靈魂,寫人的懺悔,這也許就是《蛙》這部作品的價值所在。」(莫言:《作家要寫靈魂深處最痛的地方》)
在歷史上,有些人之命似乎注定比另外些人賤,因而,賤命被犧牲了,不但換來貴命之延續,同時賤命也似乎不再賤了,而是從中得到升華,瞬間變得光輝而偉大了起來。
竊以為,這種命名方式,絕對不是莫言所臆想之賤名,那麽間單,而是莫言《蛙》之一種隱喻表達。其有著對人體本身之尊敬,為一種對人作爲「存在物」之尊敬和崇拜。即,對生命之頂禮膜拜。
其實,也可以理解爲「賤命換貴命」,從而得到昇華與偉大。這便是又一種政治隱喻。同時,亦滿足莫言之「入鄉隨俗」之寫作理念。
從這點看來,莫言在寫作中,明顯地有著嚴密之通盤思考。這樣,可使其作品渾圓成熟,無懈可擊。竊以為。
「在日常生活中,我可以是孫子,是懦夫,是可憐蟲,但在寫小說時,我是賊膽包天、色膽包天、狗膽包天。」(莫言:《我怎樣成爲小說家》)
文學之精魂,在於關注人之問題、人之痛苦、人之命運。而在敏感問題上,總是能最集中地表現出人之本性。當然,寫敏感問題,需要作者之勇氣和技巧,但更需要之是,一個作者之良心。
蛙聲一啼,喚來獅醒。
縱觀「我姑姑」一生之命運,折射出當代中國曆史之變遷:其生命之意義由神聖而虛無,由肯定而否定,其人生價值由崇高而失落,終至於消解。其一生之所有努力和奮鬥都變得毫無價值,最後,其自己則承認為「一個罪人」,而且想贖罪。
在本分享中《蛙》之章節中,其「姑姑」以「出水芙蓉」般之形象登場,經歷「失戀」劫難後,忙碌在溫飽之「高密東北鄉」人們中接生,宛若煥發其之「第二萶」:
一九六六年春天,清明節那日上午,姑姑帶著她的徒弟——我們當時隻知道她的外號叫「小獅子」——一個年約十八、滿臉粉刺、蒜頭鼻子、雙眼間距很寬、頭發蓬松、個頭不高、身材相當豐滿的姑娘,來村裡爲育齡婦女普查身體。工作完畢後,姑姑帶著小獅子回家喫飯。
莫言以直白之語言,將其「姑姑」之徒弟——「小獅子」之人物形象,細節之鋪陳:
小獅子很害羞的樣子,低著眼不敢看人,顆顆粉刺,如同紅豆。
母親似乎很喜歡這個姑娘,問短問長,看看就要問到婚姻上了。
尚在孩提、對男女情事還處於懵懂狀態之「小獅子」閉月含羞,難怪在莫言筆下,話鋒一轉,寫道:
那個「小獅子」,可真美麗啊!王肝突然冒出了一句。
藉著「心生暗戀」之王肝口吐蓮花,莫言將其「姑姑」之幫手——「小獅子」,展現在人們面前,描寫得亦很簡練。
曆史,就是一個任人打扮之小姑娘。
作為「會講故事」之莫言,常常用「共時性」之交錯敘述來「隱喻」曆史之多面性。《蛙》,便是其所關注之「真實」與「虛構」、「曆史」與「記憶」間之糾葛與錯差,乃至「虛妄」與「隱喻」之主題。
那麼,「小獅子」在此,隱喻「神馬」吶?!
哇!蛙!娃!媧!
「那個『小獅子』,可真美麗啊!」(莫言:《蛙》)
這位謳歌「真實之生命」、揭露「人性之微暗」和展示「愛與救贖」之莫言,脫穎而出,對著這蒼天,對著這世界,無聲地「呼喚」並「呐喊」著。
磋乎!大聲之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