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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之無用,令文學而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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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面就是袁腮家新修建的寬敞大門。猶豫了片刻我決定去看看袁腮…… 我的到來讓他喫驚不小。 他原本壹個人坐在炕上自飲自酌。 小炕桌上擺著壹碟子花生米,壹碟子罐頭鳳尾魚,壹大盤炒雞蛋。 他赤著腳從炕上跳下來,非要讓我上炕與他對飲。他吩咐他的老婆加菜…… 他給我倒了壹杯酒,放在我的面前。 夥計,你可是貴客,他說,當到什麽級別了?營長還是團長?……你,鶴腿猿臂,鳳眼龍睛,如果不是右眼下這顆淚痣,你是帝王之相。如果用激光把這痣燒掉,雖然不能出將入相,弄個師長旅長的幹幹是沒有問題的。 住嘴吧,我說,你到集上唬別人倒也罷了,在我面前說這些幹什麽? 這是命相之學,老祖宗傳下來的大學問,袁腮道…… 袁腮閉上眼,掐著手指,口中念念有詞。然後猛壹睜眼,道:賢弟,大喜! 喜從何來? 尊夫人所懷胎兒,系前朝壹個大名鼎鼎的貴人轉世,因涉天機,不能泄露貴人姓名,但我送你四句話,牢記莫忘: 此兒生來骨骼清,才高八鬥學業成,名登金榜平常事,紫袍玉帶顯威榮! 你就編吧——我嘴上這樣說,心裡卻感到壹種莫名其妙的欣慰。 是啊,假如真能生出這樣壹個兒子……
袁腮顯然是看穿了我的心理,他似笑非笑地說:老兄,這是天意,不可違背啊! 我搖搖頭,道:可隻要讓王仁美生了,我就完了…… ——莫言:《蛙》
莫言之「蛙」,使其獲得莫大之榮耀。
然而,莫言卻說:「獲獎為童話。。。」(莫言:《在斯德哥爾摩音樂廳諾獎晚宴致辭》)
文學是壹個民族、壹個國家傳統文化,包括國學經典之重要構成部分。仟佰年以後,多少「有用」之東西都化爲塵土雲煙,而文學卻隨整個民族優秀文化壹起沈澱爲民族精神。
上篇,話說道中國「鄉土作家」莫言講述了「蝌蚪」自己亦「2」了,其十分為難。因為其部隊領導嚴肅地告訴「蝌蚪」,你是黨員,幹部,既然已經領了獨生子女證,每月還領取獨生子女補助費,爲什麽又讓妻子懷了第二胎?「蝌蚪」當時茫然無措。不得不趕回家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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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詩雲:籠天地於形內,挫萬物於筆端。
今有坊間野史《莫言新傳》如此描繪,曰:
莫言者,魯之高密人也。本姓管,名謨業,祖居錢塘龍泉。其先祖夷吾,颍上人,史稱管子。乙未孟春,西曆二月十七平明,谟業誕也。時高密之東北鄉平安莊村,春和景明,萬裡無雲,惠風和暢。俄頃,電閃雷鳴,驟雨忽至,蠶婦村氓皆震惶,唯有村東壹白眉老道捋須歎曰:「文曲星自東南降矣。」時人皆以爲妄語,莫之許也。 魯之高密,自古物華天寶,地靈人傑。古有「救民百姓而不誇,行補三君而不有」之晏平仲,今有通曉數種番語之行李吳氏建民。上溯壹仟八佰余載東漢鄭康成注儒家經典,殫精竭慮,耗窮余生。凡玄所注《周易》《尚書》《毛詩》《儀禮》《禮記》《論語》《孝經》,如此種種,凡佰余萬言,世稱「鄭學」。上溯三佰載,高密北之淄川,有不世之才聊齋先生蒲留仙者:寫鬼寫妖,高人壹等;刺貪刺虐,入骨三分。 曆史與人文,傳說並故事,遂成謨業之文學啓蒙。 壬辰季秋,西曆二○一二年十月十一日,瑞典文學院昭告謨業獲諾貝爾文學獎於天下,其頒獎詞曰:「以魔幻般之現實主義將民間故事、曆史和現代融爲壹體。」 遂舉國歡騰,蛙聲陣陣。 太史公有曰:謨業無祖上蔭功可繼,無名門望族可倚,論資財家貧如洗,論學曆僅五載幼學也。 普天之下,爲文者衆矣,然其以布衣之軀獨獲殊榮,何也? 從小立志,酷愛閱讀,熱愛生活,謙虛低調,不矜功伐,從文三十余載,锲而不舍。 人之不患無志,而患無恒也!
有道是:自古高臺多悲風,高粱酒國多豪傑。
莫言謂:「文學教人戀愛,遠比政治美好。」(莫言:《斯德哥爾摩大學瑪格納禮堂演講》) 磋乎!
仟言萬語,何若莫言矣!
竊以為:文學並不總為外部世界之直接投影,作家亦不為被時代風氣所束手無策之奴隸。人世間沒有壹個如此美好之所在,在那裡,詩人可以無憂無慮地吟唱,作家可以毫無阻難地寫作。而真正之文學,永遠出自與現實激蕩沖突之高貴而不屈、純潔而溫柔之心靈。所以,人們先要檢視自己之內心世界,先要把自己之心靈世界變成壹個有情世界。帝王如此,庶民亦然。
您,以為然?!
![file[1]]() ![]() 蛙
█文/莫言
第二部
七
晚上,女兒哭叫著找娘,怎麽哄都不行。 母親說,去她姥姥家看看吧。 我抱著她去嶽父家敲門。 嶽父隔著門縫說:萬小跑,我女兒嫁到你家,就是你家的人,你跑到這裡找什麽人?要是我女兒出了事,我跟你沒完。
我去找陳鼻,大門上挂著鎖,院子裡壹團漆黑。 我去找王肝,敲了半天門,壹條小狗在大門內發瘋般地叫。燈亮,門開,王腳拖著壹根棍子站在當門,怒沖沖地問:找誰? 大叔,是我啊。 我知道是你,找誰?! 王肝呢? 死了!王腳說著,猛地關上了大門。
王肝當然沒死。我想起,上次探親時聽母親嘮叨過,他被王腳趕出了家門,現在到處打溜兒,偶爾在村裡露壹下面,也不知住在哪兒。
女兒哭累了,在我懷裡睡著了。 我抱著她在大街上徜徉。心中郁悶,無以排解。 兩年前,村子裡終於通了電,現在,在村委會後邊那根高懸著兩個高音喇叭的水泥杆上,又挂上了壹盞路燈。電燈下擺著壹張藍色絨面的台球桌,幾個年輕人,圍在那裡,大呼小叫地玩著。 有壹個五歲左右的男孩在離臺球桌不遠處的方凳上,手裡擺弄著壹個能發出簡單音符的玩具電子琴。 我從他的臉型上,判斷出他是袁腮的兒子。
對面就是袁腮家新修建的寬敞大門。猶豫了片刻我決定去看看袁腮。 壹想到他爲王仁美取環的情景我心裡就感到很別扭。 如果他是正兒八經的醫生,那我無話可說,可他……媽的!
我的到來讓他喫驚不小。 他原本壹個人坐在炕上自飲自酌。 小炕桌上擺著壹碟子花生米,壹碟子罐頭鳳尾魚,壹大盤炒雞蛋。 他赤著腳從炕上跳下來,非要讓我上炕與他對飲。他吩咐他的老婆加菜。 他老婆也是我們的小學同學,臉上有壹些淺白麻子,外號麻花兒。
小日子過得很滋潤嘛!我坐在炕前凳子上說。 麻花兒把我女兒接過去,說放到炕上去睡得踏實。 我稍微推辭,便把女兒給了她。
麻花兒刷鍋點火,說要煎壹條帶魚給我們下酒。 我制止,但油已在鍋裡滋啦啦地響,香味兒也擴散開來。
袁腮非要我脫鞋上炕,我以稍坐即走脫鞋麻煩爲由拒絕。他力邀,無奈,隻好側身坐在炕沿上。 他給我倒了壹杯酒,放在我的面前。 夥計,你可是貴客,他說,當到什麽級別了?營長還是團長? 屁,我說,小小連職。 我抓起酒杯,壹飲而盡,說,就是這也幹不長了,馬上就該回來種地了!
什麽話?他自己也幹了壹杯,說,你是我們這撥同學裡最有前途的,肖下唇和李手盡管都上了大學——肖上唇那老雜毛天天在大街上吹牛,說他兒子分配進了國務院——但他們都比不上你。肖下唇腮寬額窄,雙耳尖聳,壹副典型的衙役相;李手眉清目秀,但不擔大福;你,鶴腿猿臂,鳳眼龍睛,如果不是右眼下這顆淚痣,你是帝王之相。如果用激光把這痣燒掉,雖然不能出將入相,弄個師長旅長的幹幹是沒有問題的。 住嘴吧,我說,你到集上唬別人倒也罷了,在我面前說這些幹什麽? 這是命相之學,老祖宗傳下來的大學問,袁腮道。 少給我扯淡,我說:我今天是來找你算賬的,你他媽的把我害苦了。 什麽事?袁腮問,我沒做對不起你的事啊! 誰讓妳偷偷給王仁美取了環?我壓低聲音說,現在可好,有人發電報告到部隊,部隊命令我回來給王仁美做人流,不做就撤我的職,開除我的黨籍。現在,王仁美也跑了,你說我怎麽辦? 這是哪裡的話?袁腮翻著白眼,攤開雙手道,我什麽時候給王仁美取環啦?我是個算命先生,排八字,推陰陽,測凶吉,看風水,這是我的專長。我壹個大老爺們,給老娘們去取環?呸,你說的不嫌晦氣,我聽著都覺晦氣。 別裝了,我說,誰不知袁半仙是大能人?看風水算命是你的專業,劁豬閹狗外帶給女人取環是你的副業。我不會去告你,但我要罵你。你給王仁美取環,怎麽著也要跟我通個氣啊! 冤枉,真是天大的冤枉!袁腮道,你去把王仁美叫來,我與她當面對證。 她跑沒影了,我到哪裡去找她?再說,她能承認嗎?她能出賣你嗎? 小跑,你這混蛋,袁腮道,你現在不是壹般百姓,你是軍官,說話要負責任的。你壹口咬定我給你老婆取了環?誰來作證?你這是毀壞我的名譽,惹急了我要去告你。 好了,我說,歸根結底,這事不能怨你。我來找你,是想讓你幫我出出主意,情況就是這麽個情況,你說我該怎麽辦?
袁腮閉上眼,掐著手指,口中念念有詞。然後猛壹睜眼,道:賢弟,大喜! 喜從何來? 尊夫人所懷胎兒,系前朝壹個大名鼎鼎的貴人轉世,因涉天機,不能泄露貴人姓名,但我送你四句話,牢記莫忘: 此兒生來骨骼清,才高八鬥學業成,名登金榜平常事,紫袍玉帶顯威榮! 你就編吧——我嘴上這樣說,心裡卻感到壹種莫名其妙的欣慰。 是啊,假如真能生出這樣壹個兒子……
袁腮顯然是看穿了我的心理,他似笑非笑地說:老兄,這是天意,不可違背啊! 我搖搖頭,道:可隻要讓王仁美生了,我就完了。 有壹句老話,叫做「天無絕人之路」。 快說。 你給部隊拍個電報,說王仁美並沒懷孕,是仇家誣告。 這就是你給我的錦囊妙計?我冷笑道,紙裡能包住火嗎?孩子生出來,要不要落戶口?要不要上學? 老兄,你想那麽遠幹什麽?生出來就是勝利,咱這邊管得嚴,外縣,「黑孩子」多著呢,反正現在是單幹,糧食有的是,先養著,有沒有戶口,都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我不信國家能取消了這些孩子的中國籍? 可壹旦敗露,我的前途不就完了嗎? 那就沒有辦法了,袁腮道,甘蔗沒有兩頭甜。 媽的,這個臭娘們,真是欠揍!我喝幹杯中酒,撤身下炕,恨恨地說,我這輩子倒黴就倒在這娘們身上。 老兄,仟萬別這麽說,我給你們推算了,王仁美是幫夫命,你的成功,全靠她的幫襯。 幫夫命?我冷笑道,毀夫命還差不多。 往最壞裡想,袁腮道,讓王仁美把這兒子生出來,你削職爲民,回家種地,又有什麽大不了的?二十年之後,你兒子飛黃騰達,你當老太爺,享清福,不是壹樣嗎? 如果她事前與我商量,那就罷了,我說,但她用這種方式對付我,我咽不下這口氣。 小跑,袁腮道,不管怎麽說,王仁美肚裡懷的是你的種,是刮是留,是你自己的事。 是的,這的確是我自己的事,我說,老兄,我也要提醒你,沒有不透風的牆,你自己小心點兒!
我從麻花兒手中接過沈睡的女兒,走出袁家的大門。 我回頭向麻花兒告別的時候,她悄悄地對我說:兄弟,讓她生了吧,躲出去生,我幫你聯繫個地方。
這時,壹輛吉普車停在袁家門外,從車上跳下兩個警察,虎虎地闖進大門。 麻花兒伸手阻攔,警察推開她,飛撲入室。 室內傳來劈裡啪啦的聲響和袁腮的大聲喊叫。 幾分鍾之後,袁腮趿拉著鞋子,雙手被铐,在兩個警察的挾持下,從堂屋裡走出來。
你們憑什麽抓我?憑什麽?袁腮歪著頭質問警察。 別吵了,壹位警察道,爲什麽抓你,難道妳自己還不知道嗎? 袁腮對我說:小跑,你要去保我啊!我沒幹任何犯法的事。
這時,從車內又跳下壹個胖大的婦人。
姑姑?! 姑姑摘下口罩,冷冷地對我說:你明天到衛生院去找我!
【未完待續】
(轉自莫言小說:《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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