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萶入巴蜀草色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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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如一炬之火,萬火引之,其火如故。
 

 

  舉國歡騰的那幾天,我父親竟然常常深鎖眉頭,沈思不語

   ……

   在我父親去世之後,更加上濟慈的《秋頌》,深感歲月凋零之悲中有美,也同時深深感唸他們對我生命品味的啓發

                     ——齊邦媛:《巨流河》

  有詩雲:萶入蜀道草色寒,亂山皆在霧中看。

  齐邦媛之《巨流河》,涵蓋著中華大地那個戰火紛飛之時代。撫卷讀來,可謂「歡樂苦短,憂愁實多」。

  在《巨流河》文中,齊邦媛毫不諱言地說,「她是在哭泣中長大的孩子。

  然而,六十年後,其回望那個顛沛流離之年代,回顧著曾所親曆之苦難,竟以最內斂之方式,來處理那些原該催淚之素材以譽寫這部自傳。竊以為,其內裡所蘊藏之深情和所顯現之節制,決非大多「過來人」所能為之矣。

  那麼,那些年來,源自何種力量支撐著齊邦媛之內心吶?

  佛家認為,此謂緣起、業力和因果之作用。而人生,隻有在「智」「悲」雙全之基礎上,進行「脩行」,才能獲得「解脫」。這正是人生之意義所在。

  在《巨流河》中,齊邦媛寫道:「心靈回蕩,似有樂音從四壁彙流而出,隨著朱老師略帶安徽腔的英國英文,引我們進入神奇世界。也許是我想象力初啓的雙耳,帶著雙眼望向窗外浮雲的幻象,自此我終生愛戀英文詩的聲韻,像山巒起伏或海浪潮湧的綿延不息。英文詩和中國詩詞。於我都是一種感情的烏托邦,即使是最絕望的詩也似有一股強韌的生命力。這也是一種緣份,曾在生命某個飄浮的年月,聽到一些聲音,看到牠的意象,把心栓系其上,自此之後終生不能拔除。

  磋乎!那為文學之魔力矣!

  有詞曰,「流光容易把人抛,紅了櫻桃,綠了芭蕉。」(蔣捷:《一剪梅•舟過吳江》)那麼,作為「追夢人」,未來之「流光」,會是何等之面貌?

 

巴山蜀水——霧順山游,霧隨天變

  戰後的氣氛全然變了」,「原來共患難、同歌哭的維系力已經渙散」,「……而政治空氣籠罩到所有課外活動了……」,一切「都似乎非左即右,連最純粹的學術講座也因『前進』程度而被劃分爲不同的政治立場。」(齊邦媛:《巨流河》

  當年,出身於「革命」家庭之齊邦媛,這位處於「青春懵懂期」年輕女子,對於「革命」、「生命」、「愛情」,充滿著景仰之心情。其以爲愛情,就是那種在「一個美好的未來世界」裡,「簡直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小說寫法」。當老師「講到狄更生(Charles Dickens ,1812 - 1870 )的《雙城記》("A Tale of  Two Cities,1859 "時,特別教我們注意英國人怎麽看法國大革命(Révolution Franaise,1789 - 1799)時的暴民政治(Mobocracy」之際,齊邦媛働情地寫道:「我至今想到,書中描寫巴黎的家庭主婦坐在廣場上,一面織毛衣一面數著斷頭臺上砍下的人頭,把刀斧落下的次數織進她們溫暖的毛衣裡,仍令我不寒而栗。

 

英國維多利亞時代最偉大的小說家狄更生Charles Dickens ,1812-1870

  孤帆遠影盡,流水靜無痕。他在真心禱告,祈求饒恕他所有的迷茫與過失,禱告結束時,他說:『我複活,我永生。』」(狄更生:《雙城記》 

  齊邦媛說:「生命充滿反諷,今日思之,確實有許多令人啼笑皆非之時。」(齊邦媛:《巨流河》

  齊邦媛回憶說:抗戰勝利前幾個月,張大飛墜機犧牲,「此生再未能相見」。八月十五日夜,重慶滿城歡慶。此時,想起爲戰爭犧牲之「張大飛們」,便疾步慟哭返家:「我受不了這樣的狂歡!

  由此,不願參加任何政治陣營之齊邦媛,隻身躲進一隅,讀自己之書。不過,其始終記得吳宓先生在其「畢業論文」上那批注:「佛曰,愛如一炬之火,萬火引之,其火如故

  誠然,歲月如織,草木如詩。隻嘆逝川與流光,飄忽不定矣!

  愛,不僅為一二個人之事。隻要懂得「悲憫」,何處無「芳草」焉?!

 

 

 

臺灣文學之母齊邦媛先生1924年2月19日~ )。

  自六月以來,我心中對張大飛的悲悼之情,沈重又難言。 
  我不知如何恰當地稱呼他的名字,他不是我的兄長也不是我的情人,多年鍾情卻從未傾訴。 
  想到他,除了一種超越個人的對戰死者的追悼,我心中還有無法言說的複雜沈痛與虧欠,談到他的任何輕佻語言,都是一種亵犢。 
  正如柯勒律治(Samuel Taylor Coleridge,1772 - 1834)《沮喪:一首頌歌》("Dejection : An Ode,1802 ")所言的悲痛(grief): 
  沒有劇痛的哀傷,是空虛幽暗而沈悶的, 
  這種窒息,呆滯,又不具激動的哀傷, 
  既找不到自然的宣泄途徑,也無從得到慰藉, 
  不管在言詞,歎息甚或是眼淚中……。

                    ——齊邦媛:《巨流河》

 

 

巨流河

第五

 

勝利│

虛空

,一切的虛空

 

    1戰後新局——失落的開始  

  舉國歡騰的那幾天,我父親竟然常常深鎖眉頭,沈思不語。

  有一天在晚餐桌上,他對幾位老友說,蘇俄在停戰前五天搶著對日宣戰,立刻就越過邊界攻人我國滿洲里,深入東北境內佰餘公哩,十天內占領哈爾濱、長春、沈陽等城市,俘虜滿洲國傀儡皇帝溥儀。 
  斯大林在八月二十三日宣稱: 
  「滿洲國全部解放」,完全不顧我國的政治主權。 
  中共的朱德以「延安總部」名義,連發七道命令,指示共軍全面發動,爭城奪地。並命呂正操、張學詩、萬毅等及若幹朝鮮人,率人開赴東北,配合蘇俄軍作戰,先奪東北三省。 

  然而,毛澤東卻在一個月後的九一八紀念日來到重慶參加國民參政會,對蔣主席邀其前來重慶表示感激。致詞說:「今後當爲和平發展,和平建國之新時代。必須團結統一,杜絕內爭。因此各黨派應在國家一定方針之下,蔣主席領導之下,徹底實行三民主義,以建設現代化之新中國。」

  這是我今生聽到的最大謊言之一。

  爲了行政管理之效率,國民政府設立軍事委員會東北行營,將東三省份成九省——遼甯、安東、遼北、吉林、松江、合江、黑龍江、嫩江、興安(中共占領後,恢複爲原三省)。 當年興沖沖去「接收」那九省的人,夢想不到三年半之後會被中共「內爭」戰敗,逃到隻有東三省疆域三十五份之一的臺灣,終生末得返鄉。

  勝利日不久,各級學校即將開學,教育部公告說,戰區各校多遭日軍破壞或徵用,校舍設備須待脩複,遷至大後方各校留在遷居地,待明年暑假複員原校,本學年按學曆開學,安心上課,詳作複校計劃。

  這一年我哥哥已由政治大學外交系畢業,等待分發駐外使館工作,最初派往南美烏拉圭大使館三等秘書(因爲那個國名,他成爲朋友取笑的對象)。 
  他一直以未能參加什麽革命爲憾,一年前參加「十萬青年十萬軍」被阻,耿耿於懷,既不想去烏拉圭,就去報考《中央社》作隨軍記者,要求派往東北戰區,與戰士同甘共苦,體驗作戰生活。

  我大妹甯媛已經小學畢業,上了南開初一,愛打壘球。 
  小妹星媛上南開附小三年級。 
  父母也決定留在四川,明年等我們放假再搬回北平第一件事是安葬我的祖母,她於民國廿六(1937)逝世後,棺木浮厝在北平郊區一所廟裡
 

 

1945年9月4日,抗戰勝利後,國共兩黨重開重慶談判
在宴會上,毛澤東蔣介石頻頻舉杯,相互敬酒致意

 

    2、再遇名師  

  定距峨嵋山隻有佰哩,山水鍾靈自古聞名。 
  大渡河、青衣江、岷江三江沿岸,世代有文人雅舍,如眉山的蘇東坡,樂山的郭沫若。 
  抗戰時期,在武大任教而住在樂山的有,朱光潛、陳西瀅、淩叔華、袁昌英、蘇雪林等作家。 
  民國卅年(1941)武大聘請錢穆先生講學,主題是中國曆史上的政治問題。 
  因是全校講座,又爲避警報,上課時間爲早晨六點到八點(前一年日機大轟炸,樂山城區半毀。死傷很大,之後又流行一種「趴病」及傷寒,埋葬病死的武大學生之地被稱爲「第八宿舍」)。 
  當時全城電力尚未恢複,學生由各宿舍去最大的那間教室,須拿火把照路,摸黑去聽錢穆先生的課,往往晨光初露時座位已被火把占滿,後來者即無法進去。 
  女生宿舍低班學生,似乎無人敢去。 
  我升入高班三年級時,抗戰勝利,錢先生回到重慶。 
  我聽高班男同學講當年盛況,非常羨慕。然而,當時絕末想到三十年後在臺灣: 我爲國立編譯館公事拜謁錢先生,且有二十年單獨請教,暢談,傾聽的緣份和榮幸。

  當年國學大師馬一浮先生在岷江對岸烏尤山上設複性書院,熊十力先生亦曾在書院居住講學,書院研究者一佰人,亦曾請錢先生演講。 
  錢先生晚年回憶,當年有一段時間與朱光潛先生同進中、晚餐,「暢談甚相得」。

  九月初我回到樂山,覺得學校的氣氛全變了。 
  原來凝聚著共患難、同歌哭的維系力,如今似乎渙散了。 
  由全國聯考招來的學生,將回到天南地北的家去,每個高年級的人有著寬廣的就業理想(那時的大學生占人口比例太小),而政治的氣氛已經籠罩到所有的課外活動了:牆報、話劇,甚至文學書刊都似乎非左即右,連最純粹的學術講座也因「前進」程度而被劃分爲不同的政治立場。 
  二十年後,中共的文化大革命利用這種劃分方式作爲殘酷鬥爭的根據,隔著臺灣海峽所聽到的一鱗半爪,和在海外讀到的鐵幕消息,都令我有似曾相識之感。

  大學三年級開學後,朱光潛老師已辭掉院長,專任外文系教授兼主任,他邀我們幾個導生去他家喝茶。

  那時已秋深了,走進他的小院子,地上積著厚厚的落葉,走上去颯颯地響。 
  有一位男同學拿起門旁小屋內一把掃帚,說,我幫老師掃枯葉。 
  朱老師立刻阻止他,說,我等了好久才存了這麽多層落葉,晚上在書房看書,可以聽見雨落下來,風卷起的聲音。 
  這個記憶,比贊頌許多秋天境界的詩,更爲生動、深刻。 
  由於是同一年的事,我一生都把那一院子落葉和雪萊的《西風頌》中的意象,聯想在一起。 
  在我父親去世之後,更加上濟慈的《秋頌》,深感歲月凋零之悲中有美,也同時深深感唸他們對我生命品味的啓發。

  外文系的學術功課,到三年級才算開始。以朱老師的水平,原也安排很好的陣容,可惜最重要的「英國文學史」名師陳西瀅和方重教授民國卅二年(1943)前均已離校去了英國。 
  新聘來教我這班的孫家誘先生,剛從英國回來,應該可以勝任。 
  她上課不久,即把重點放在喬叟(Geoffrey Chaucer,1343 - 1400 )《坎特伯瑞故事集》("The Canterbury Tales,1387 - 1400  ")的中古世紀英文上。

  她是位很壯的女子,用渾厚的嗓子唸中古英文( Middle English)的原文,唸了大約兩星期,把我們震懾住了——用一句今日臺語來形容是,「鴨子聽雷」。 
  好不容易到了郎蘭(William Langland,1332 - 1400)的《農伕皮爾斯》("The Vision of Piers Plowman,1360 - 1399 ")和瑪拉瑞(Sir Thomas Malory,1405 - 1471)的《阿瑟王之死》("Le Morte dArthur,1485 ")。從十五世紀到了十六世紀的穆爾(Thomas More,1478 - 1535)的《烏托邦》("Utopia,1516 "),匆匆掠過最早的十四行詩,飄過史賓塞(Edmund Spenser,1552 - 1599),就放寒假了。 
  下學期介紹了馬洛(Christopher Marlowe,1564 - 1593)的《浮士德》("Doctor Faustus,1589 "),讀了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Sonnet 14)幾首代表作、重要劇本的名單和梗概,彌爾頓(John Milton,1608 - 1674)的《失樂園》("Paradise Lost,1667 ")與《聖經•創世紀》("The Bible : In the Beginning ")的關係,即到了德雷登(John Dryden,1631 - 1700)。 
  不到三堂課,突然老師請了病假。她和我們再也沒有回到英國文學史那門課,然後,大家都「複員」回下江去了。 
  四川人稱所有外省人,都是「下江人」。

  我大學畢業時,主課英國文學史隻脩到一七〇〇年,對德雷登之後兩佰五十年的無知,是我多年的憾恨。 
  第二次到美國印第安納大學(Indiana University,1820)進脩,我用一整年時間,苦脩英國文學斷代史四門課:十五世紀以前,十六、七世紀,十八世紀,和十九世紀。我自己教英國文學史時(臺灣國立大學外文系已改爲兩年課。大二、大三必脩),用一切安排,使時間足夠教到二十世紀中葉,絕不讓我的學生有此憾恨。

  另外兩門課比較穩定,  在現代文學課上,佰次認識了繆朗山教授。在那幾年,他大約是對學生最有魅力的人了,專長是俄國文學,所以幾乎全以俄國文學做爲現代的代表。

  他的課,很受學生歡迎。抗戰國共合作時期,這樣的課,比任何政治宣傳都有用。 
  繆先生身體壯碩,聲音洪亮,對俄國文學確有研究,所以授課演講內容豐富,上課時如上舞臺,走過來跑過去,從不踱步,臉上都是表情,開口即是諧語,一男同學形容他是「大珠小珠落鐵盤」。 
  他熱切地介紹高爾基的《母親》,蕭洛霍天《靜靜的頓河》,和伊凡•岡察洛夫(Ivan Goncharov,1812 - 1891)的《奧蔔洛莫夫》("Oblomov,1859 ")。此書是一本極精彩的寫懶人之書,說到,那貴族懶人的仆人,因爲太懶,伸出的手掌和鞋底一樣髒。 
  繆教授居然把他的破鞋脫下一隻,與手掌並列——在他之前和之後,我從未見過那麽起勁的教書人

 

齊邦媛「自己的房間」內的書桌——文學,乃其到達生命至高境界之天梯

 

    3、奏錯了的樂曲  

  三開始,我在樂山的生活,有了一個很大的變化。 
  有人到女生宿舍,給我「站崗」了。

  三年級,我參加的課外活動,隻有南開校友會和團契。 
  在那小小的圈子裏似乎都知道我已心有所屬,在那個尊重「感情專一」的時代,從未有任何人能邀到我出遊。

  勝利不久,我將由重慶回校上課前,突然收到一封信,寄來一首以我的名字譜曲的創作,作曲者是剛畢業的黃君。 
  他在信中說,已愛慕我一年多了,看我那不理人的態度,鼓不起勇氣去找我。 
  畢業後,認識他的人少些。如不被峻拒,他會在就業前悄悄回到樂山來看我,試試能不能培養出感情。

  武大除了幾個大合唱團之外,有一個比較接近專業水平(或者是受過專業訓練)的愛樂團體,由三人到五人不定期開個小型音樂會。 
  在那個沒有任何音響的時代,很受歡迎與尊重。 
  兩把小提琴,一個男中音。 
  黃君是第二小提琴,他拿著琴上台時,碩長儒雅,許多女生爲他著迷。

  南開校友話劇社民國卅三年(1944)六月初爲歡送畢業同學公演話劇《天長地久》,是由《茶花女》劇情改編的抗戰名劇。 
  他們敢於演出而且轟動全校的原因,是有魯巧珍和幾位在沙坪壩即已演出成功的校友。 
  
在幾乎完全沒有音響設備的學生社團,全靠幕後的真人支援;他們說,演曹禹的《雷雨》時,後臺幾位男同學站在梯子上拿盆子往地上倒水,一位壯漢架好一大塊鐵板,另一位用錘子拼命的敲。 
  又有閃電,又有雷聲。 
  而這位第二小提琴黃君,雖不是校友,但性情溫和(另一位不好伺候),被請來在幕後奏樂。 
  導演同學跟他說,你們提琴的曲名我不太懂得,你隻要准備一首輕快的,一首悲傷的,到時候我告訴你拉哪一首就是了。 
  那晚上,我們所有校友都被派了工作,我和另一個大一新生王世瑞,上臺在揪鏈上坐了兩分鍾,代表純潔無憂,然後就到後臺去幫忙提詞。 
  不知是導演喊錯了,還是提琴手聽錯了(後臺又黑又窄又髒),當男女角戀愛幸福的時候,有人推黃君說,彈那個「悲的」,他就很有情調地拉起舒曼(Robert Schumann,1810 - 1856)的《夢幻曲》("Träumerei,1938 "),前台演員聽了簡直笑不出來了。

  第二天城裡小報說,南友話劇社這次演出一塌糊塗,男主角不知愛爲何物,隻有女主角魯巧珍一人獨撐全劇。 
  黃君雖未表示震怒,但是南開校友看到他有些尴尬,有些虧欠。

  開學不久,他就仟哩迢迢地由重慶回到樂山,專程看我。 
  那實在是令我很有光彩,也令知道的人都很感動在那小小的縣城,很快地大家都「知道」了。 
  他每天下午必然到老姚門房報到,老姚以他那令人忘不了的權威口音,向三樓大喊一聲,「齊邦媛先生有人會!」 
  老姚「喊」所有二年級以上的女生爲「先生」,他說女生上了大學就得有個樣子,但是在宿舍裡面他很少這麽稱呼,大約看透了女孩子日常生活中的真面目吧。

  我到了三年級,才第一次跟男生單獨坐在江邊的木排上。 
  樂山是岷江口的木材集散地,山裡的林木紮成木筏形式,推成一排排的,等水漲了由岷江順波而下到長江大港城市去。 
  黃昏後是同學們喜歡攀上去坐著,唱歌說話的、有情調的地方。 
  不久,雙十節,他突然又來。

  黃君如此熱切表示愛慕,卻在最糟的時候來……。

  自六月以來,我心中對張大飛的悲悼之情,沈重又難言。 
  我不知如何恰當地稱呼他的名字,他不是我的兄長也不是我的情人,多年鍾情卻從未傾訴。 
  想到他,除了一種超越個人的對戰死者的追悼,我心中還有無法言說的複雜沈痛與虧欠,談到他的任何輕佻語言,都是一種亵犢。 
  正如柯勒律治(Samuel Taylor Coleridge,1772 - 1834)《沮喪:一首頌歌》("Dejection: An Ode,1802 ")所言的悲痛(grief):

  A grief without a pang , void , dark , and dear ,  
  A stifled , drowsy , unimpassioned grief ,  
  Which finds no natural outlet , no relief ,  
  In word or sigh , or tear ... 

  沒有劇痛的哀傷,是空虛幽暗而沈悶的, 
   這種窒息,呆滯,又不具激動的哀傷, 
   既找不到自然的宣泄途徑,也無從得到慰藉, 
   不管在言詞,歎息甚或是眼淚中……。

  在正常情況下,任何一個女孩子,在我那個年紀和見識,都會被一個風度翩翩,爲你譜曲作歌,爲看你溯江三日或是跑五佰哩旱路的人感動乃至傾心吧。 
  但也許凡事早由天定,當黃君爲《天長地久》配樂的時候,在快樂幸福的場面誤奏了悲傷曲子,即是一個預兆吧。 
  我們注定無緣。

  在樂山的最後一年,至少上學期,大家還認真地上課。 
  武大維持著相當高的水准,以外文系爲例,朱老師不僅自己教英詩、現代文學批評和翻譯,擔任系主任時規畫的課程也夠強,使前六年的畢業生出了社會進可攻退可守。 
  可惜到了下學期,很多老師都有了新的工作,三、四月就開始趕課,提前走了。 
  而那時,也開始許多大大小小以遊行方式出現的學潮

 

1947年,齊邦媛在國立武漢大學留下那知識青年的甜美笑容

                                                                                                                 

未完,待續 】  
  
文字整理自 天下文化 齊邦媛:《巨流河》  
圖片轉自坊間,感謝
原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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