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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來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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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前風聞有你,現在親眼看見你。
 

  在我所親身經曆的學潮中,最具影響力的是西南聯大的聞一多(1899 - 1946)教授。  
  他是著名詩人。其感時之作《死水》("The Stagnant Ditch1925 ")和哀悼夭折幼女的葬歌《也許》("Perhaps - A Funeral Song1925 ")是當年文藝青年爭誦之作,我至今仍能記憶《也許》十六行的全文,仍很受感動……

                     ——齊邦媛:《巨流河》

  

  有位老者,傾注了其近五載之光陰,在「自己的房間」,獨居一隅,執筆作戟,刺向時間,譽寫了一部記憶時代之史詩——巨流河》

  齊邦媛《巨流河,其中每一個被端正地寫下之字符,無不貫串其之鋼鐵意志;其中每一頁整齊之文稿,無不展現其之威盛軍容。

  記得齊邦媛曾這麼說道:「這本書我寫了這麼長的時間,是因為我不想匆匆忙忙,我要一步一步寫,時代脈絡清清楚楚,我自己的人生也在其中。」「我們這一代,是被時代消耗的一代

  其實,美好之人生,總為有趣滴,猶如一部文學小說。然而,巨流河》實則不為小說,此乃一闋跨世代之迴響。竊以為,此乃一位文學人對曆史之見證。

  二十世紀,是埋藏巨大悲傷的世紀」。「我在那場戰爭中長大成人,心靈上刻滿彈痕。六十年來,何曾爲自己生身的故鄉和爲她奮戰的人寫過一篇血淚記錄」。「期待多年,生死掙紮得來的勝利,卻連半年的快樂都沒享受到」(齊邦媛巨流河》)。

  啊!消失了!這聲音猶如一聲鍾響, / 我猛然醒悟身在何方!」(" Forlorn !  the  very  word  is  like  a  bell  / To toll me back from thee to my sole self ! ")(濟慈夜鶯頌》

  在那個時代,激昂之政治歌曲遠勝於嚨嚨之炮火轟炸聲,讓齊邦媛無法靜下心來賞讀十九世紀英國浪漫主義(Romanticism)詩人濟慈John Keats1795 - 1821)詩篇《夜鶯頌"Ode to a Nightingale1919 " )。

  自從抗戰勝利後,政治蓋過一切趨勢,那時業更為明顯。而聞一多之死,成了全國學潮的策動力量,……對於中國的命運,更有長遠的影響。因爲他所影響的是知識分子對政治的態度,更值得文化史學者的研究。」(齊邦媛巨流河》

  也許你真是哭得太累, / 也許,也許你要睡一睡, / 那麽叫夜鶯不要咳嗽, / 蛙不要號,蝙蝠不要飛。 / 不許陽光撥你的眼簾, / 許清風刷上你的眉, / 無論誰都不能驚醒你, / 撐一傘松蔭庇護你睡……」(聞一多也許》

  齊邦媛回憶道:「聞一多(1899 - 1946)教授……是著名詩人。其感時之作《死水》("The Stagnant Ditch1925 ")和哀悼夭折幼女的葬歌《也許》("Perhaps - A Funeral Song1925 "是當年文藝青年爭誦之作,我至今仍能記憶《也許》十六行的全文,仍很受感動……聞一多先生死後所遺下那枚未完成之石質印章,印面上則刻銘著「其愚不可及」五個「」字

  那麼,其到底為籍此表明其自己「追屈原、拜倫蹤迹」之決心乎?抑或為懊悔自己變得太快、太猛,到時業已完全「身不由己」,對自己所抱負之「未來的希望」消失殆盡焉?

  日後之六十年來,齊邦媛不時地在捫心自問。其在《巨流河》中,如此寫道:「是什麽樣的政治魅力驅使數代的青年,從學潮到文革,相信隻有推翻和摧毀才能建立新中國?這些人的心,若非真變成麻木無情,必也是傷痕累累,如何能得以平複回到正常的人生呢?當他們長大,統治中國,那將是怎樣的國家呢?

  嗚呼!巨流成慟。

  國學大師錢穆先生說得好:「學者不能太急於自售,致爲時代風氣卷去,變成吸塵器中的灰塵。」(余英時錢穆與現代中國學術》

  有道謂;我從前風聞有你,現在親眼看見你。」此,正是時間與偶等同在之明證!

  竊以為中國知識份子未來的希望」,即處於曆史之河流中,站准自己之位置。

  君以為然?!

  

一九二二年,聞一多先生在美國芝加哥美術學院門前,對未來充滿希望。

臺灣文學之母齊邦媛先生1924年2月19日~

 

  我們這一代,是被時代消耗的一代。  
  從前移民,出外流亡的人,多因生活災荒所迫,挑著擔子,一家或一口去墾荒,希望是落戶。  
  而我們這一代,已有了普及教育,卻因政治意識形態的不同而聚散飄泊或淹沒

                    ——齊邦媛:《巨流河》

 

巨流河

第五

 

勝利│

虛空

,一切虛空

 

    4、學潮  

  戰的勝利,是中國八年血淚堅持奮戰得來,但由于原子彈而驟然來臨,使政府措手不及,「勝利」二字所帶來的期待未能立即實現,前線後方共患難的日子一去不返。  
  自華北開始,共産黨在戰線後方,以土共和農村宣傳的力量急速擴張,對不滿現狀、充滿改革熱情的知識分子具有強烈的滲透與說服魅力。  
  勝利後三個月,十一月二十九日,昆明的西南聯大、雲南大學等校「前進」學生,以反對內戰、反對美軍幹涉內政爲名發動學潮,有激進分子投手榴彈炸傷學生十三人,造成四人死亡。  
  教授決定罷課,數十人發表告各界書,同情反內戰學生,至十二月十七日才複課。

  學潮在全國各大學擴散,民國卅五年(1946)至民國卅七年(1948)大學校園充滿了政治動蕩與叫囂,民國卅八年(1949)共産黨占據全國,之後的四十年,中國大陸的大學教育成爲政治工具,學術傳授及專業標准近於切斷。

  在我所親身經曆的學潮中,最具影響力的是西南聯大的聞一多(1899 - 1946)教授。  
  他是著名詩人。其感時之作《死水》("The Stagnant Ditch1925 ")和哀悼夭折幼女的葬歌《也許》("Perhaps - A Funeral Song1925 ")是當年文藝青年爭誦之作,我至今仍能記憶《也許》十六行的全文,仍很受感動:

  也許你真是哭得太累,  
  也許,也許你要睡一睡,  
  
那麽叫夜鶯不要咳嗽,  
  
蛙不要號,蝙蝠不要飛。  
  
不許陽光撥你的眼簾,  
  
不許清風刷上你的眉,  
  
無論誰都不能驚醒你,  
  
撐一傘松蔭庇護你睡。  
  
也許你聽這蚯蚓翻泥,  
  
聽這小草的根須吸水,  
  
也許你聽這般的音樂,  
  
比那咒罵的人聲更美。  
  
那麽你先把眼皮閉緊,  
  
我就讓你睡,我讓你睡,  
  
我把黃土輕輕蓋著你,  
  
我叫紙錢兒緩緩的飛

  聞一多自幼有文才。十三歲由故鄉湖北考入清華大學前身的清華學校,讀完中學及大學課程,西學亦打下根柢。  
  他的愛國情懷強烈,參加過「五四運動」,在美國進脩藝術時,與同學組織「大江學會」。奉行中華文化的國家主義。回國後從事藝術教育,積極參與文化活動,豐富的詩作使他成爲名詩人。  
  抗戰初起,他與清華、北大、南開的學生由湖南徒步跋涉到雲南新成立的西南聯合大學,任教文學院,研究《楚辭》("Chu Ci ")頗有成就。  
  戰時昆明,教授生活清苦,聞一多有子女五人,薪水之外刻印補助生活所需。  
  日軍的轟炸,民生的困頓和中共對知識份子的積極滲透,使聞一多自民國卅三年(1944)起,由閱讀埃德加•斯諾(Edgar Snow,1905 - 1972)的《西行漫記》("Red Star Over China : The Classic Account of the Birth of Chinese Communism1937 ")一書開始研究共産黨制度,地下黨的朋友勸他參加中國民主同盟(簡稱「民盟」,"China Democratic League1941 "),更有利於民主運動。  
  
《聞一多》("Wen Yiduo1999 ",作者聞立鵬、張同霞,爲聞一多之子、媳)書中提及,他是抱著「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的精神迎接新的鬥爭生活。  
  他的老朋友羅隆基說:「一多是善變的,變得快,也變得猛。」

  聞一多開始寫文章、演講,激烈批評、攻擊政府及一切保守的傳統,如罵錢穆等爲冥頑不靈。  
  民國卅五年(1946)七月十五日,在一場追悼李公樸殉難的紀念會後的下午,聞一多被暗殺,留下五個未成年孩子。

  聞一多之死,成了全國學潮的策動力量,對延安的中共而言,他的助力勝過仟軍萬馬。對於中國的命運,更有長遠的影響。  
  因爲他所影響的是知識分子對政治的態度,更值得文化史學者的研究。  
  但是,在目前兩岸的學術界,尚少見有超脫自身範圍的回顧與前瞻。

  我記得,常聽父親說,一個知識分子,二十歲以前從未迷上共産主義是缺少熱情,二十歲以後去做共産黨員是幼稚。  
  我常想,聞一多到四十五歲才讀共産制度(不是主義)的書,就相信推翻國民黨政權換了共産黨可以救中國。他那兩年激烈的改朝換代的言論,怎麽可能出自一個中年教授的冷靜判斷?而我們那一代青年,在苦難八年後彈痕未脩的各個城市受他激昂慷慨的喊叫的號召,遊行,不上課,不許自由思想,幾乎完全荒廢學業,大多數淪入各種仇恨運動,終至文革……。身爲青年偶像的他,曾經想到沖動激情的後果嗎?

  《聞一多》一書記載,他的遺物中有一枚沒有完成的石質印章,印面寫著「其愚不可及」!  
  無論怎麽詮釋,說是他在生死關頭,「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留下這枚「自勵章」表白心志,決心以「追屈原、拜倫蹤迹的莊嚴表示」作最後的遺言,正常的讀者很難不聯想到懊悔與自譴;到底他曾經寫了許多情深意明的好詩,深研過文字的精髓,正要刻上石章的五個字,應是先在內心琢磨過牠的意義的。  
  雖然,在那狂熱的兩年中,他未必預見到自己的死亡,並未能給他深愛的國和家換來幸福。

  民國卅四年(1945)的中央政府,若在戰後得以喘息,民生得以休養,以全民凝聚、保鄉衛國的態度重建中國,是否可以避免數仟萬人死於清算鬥爭、數代人民陷於長期痛苦才能達到「中國站起來了」的境況?

  這是多年來我回想在四川、武漢多次被迫參加遊行時,內心最大的困惑與悲憤。 

 

治印,乃聞一多先生的絕活

 

    5、最後的樂山  

  這個喜憂無界,現實混亂的十一月,布道家計志文牧師應衛理公會("The Methodist Church1939 ")內地會之邀到樂山來。  
  他勸我受洗,定下心來走更長的路,也可以保持靈魂的清醒。  
  他的布道會既以武大師生爲主要對象,所講內容的知識和精神,層次頗高,未引起或左或右的政治嘲諷。  
  那幾天,他常常用江浙國語帶頭唱贊美詩,其中有一首,我比較不熟悉的,一再重複一句副歌,「求主將我洗,使我拔草呼吸。」  
  那時的教會,並沒有大衆使用的聖詩本。  
  我在南開中學長大,聽慣了帶天津腔的「標准」國語(他們有時笑我的東北口音),心裡想,大約是如同我坐在河岸,心靈隨自然脈動而舒暢呼吸吧。  
  後來到了上海,有人贈我一本《普天頌贊》("Hymns of Universal Praise1931 "),才知道原來是「白超乎雪」,喻洗禮使人潔淨之意。但「拔草呼吸」的初感,仍較難忘。

  這一年的聖誕前夕,教會的美籍韓牧師請一些教友學生去他家共度佳節,晚餐後安排余興節目,其中一項是由男女生各抽一簽。同一數目的兩人一組,共同回答已寫好的一些問題,競賽答對的,冠軍。  
  寫答案的時候,爲了保密,須用一件唱詩班穿的袍子蓋住兩人上半身,商量好了,寫出來再從袍子裡拿出來。  
  我抽到和電機系四年級的俞君一組。  
  他領了一件袍子走過來找我的時候,我心中有一陣從未經驗過的緊張與興奮。

  記得剛到樂山那年冬天,對一切尚懵然不知的時候,有一天晚上在余憲逸、翟一我、馮家碌、魯巧珍的宿舍窗前,看著音樂會散場後男生舉著火把經過白塔街回工學院的第六宿舍。  
  近佰人在石頭路上快樂地喧嘩呼應,中段有一大群人唱著當晚節目中的歌,這時,學姐們指著一個高高的漂亮男生說,「啊,看看,俞XX走過來了。」

  他正在唱《茶花女》("La Traviata,1848 ")中的「飲酒歌」(Libiamo),那充滿自信的男中音,漸漸淩駕衆聲,由街上行近窗下,又漸漸遠去。  
  我可以清楚地看出窗內學姐的欣賞與傾慕之情。此後兩年,這名字在女生宿舍很響亮。

  如今,我和這樣一個「陌生人」並肩罩在一件袍子下面,悄聲商量機密,簡直羅曼蒂克得令我窒息!  
  更何況第一個題目我就答不出來,問的是寫出西方最重要的三個古典作曲家,第二個是寫出最重要的指揮家。  
  在黑暗中,他寫了六個名字。  
  接下來問幾個《聖經》("The Holy Bible ")中的故事、神話的名字,我全不知道,隻答出了《簡愛》("Jane Eyre1847 ")男主角的名字,作一點點貢獻。那種羞愧,即使有袍中黑暗遮蓋,仍可列爲平生十大恨事之一。  
  當晚我們得分最高,其實全是他贏得的。  
  種種沖激之外,這樣的「聚首」奇緣,讓我看到了我二十年生命之外又一個世界。

  南開中學的音樂教育在當年是比校好的,我們的歌詠團名聞後方,"One Hundred and One Songs "(一佰零一首歌」),我們幾乎用原文唱了一半;抗戰歌曲,更是我們的看家本領。

  我沒有讀過音樂史,課內和課外都沒有。  
  南開和《時與潮》社的收音機隻播戰情、政論,沒有播系統性的音樂節目。

  俞君是抗戰中期,不願受日本教育,輾轉由上海到後方來的淪陷區學生。  
  和他同時分發到武大的,還有姚關福和蘇漁溪。  
  我大學畢業時,姚關福自上海寄贈我一大本《莎士比亞全集》("The  Complete  Works  of  William Shakespeare1905 "),至今仍在我書架上。  
  蘇漁溪後來也成爲我的朋友,勝利初期,死於政治鬥爭。  
  他們在上海受很好的教育,西方文化藝術知識豐富,是我的益友。  
  俞君的男中音,是經過名師訓練的。他的父親,曾是上海聖公會的主教,當時已去世。

  新年元旦黃昏,他突然現身女生宿舍(據說以前沒來站過),由老姚的宣告把我「喊」下來,交給我一本英文的《偉大作曲家》("Great Composers "),祝我新年快樂。又說,考完了,我來找你好不好?  
  我剛點點頭,他立刻邁著大步走出大門(後來他說,很多眼睛看他,很令人緊張)。

  放寒假時,他來邀我到浸信會的草坡上走了幾圈,我倆二十年的人生,其實非常不同:他講上海淪入日本手中後的變化,我敘述南開中學的愛國教育和重慶跑警報的情況……。  
  他說,寒假要到成都去看他二姐。她大學畢業和他一起來四川,在成都的美軍顧間團工作,很喜歡文學。

  那年二月底,開學不久,遠在樂山的武大也響應了全國大、中學生愛國大遊行,抗議「雅爾塔秘密協議」(Yalta A reement1945),要求俄軍退出東北,追悼張莘夫。 

  張莘夫是工程專家,原爲我父東北地下抗日同志。勝利後,被派由重慶回遼甯接收全國最大的撫順煤礦,一月十六日赴沈陽途中,被共軍由火車上綁至雪地,同行八人全被殘殺。  
  俄共迅速拆遷東北大型工廠的機器,每遷出一地即協助中共軍隊進駐。  
  這是繼去年十一月底響應昆明西南聯大、雲南大學等校發動的反對內戰、反對美軍幹涉內政爲名的遊行後,第二次全國性學潮。  
  同學中政治立場鮮明的,積極組織活動,口號充滿強烈的對立。  
  遊行的隊伍擠塞在一九三九年大轟炸後仍未脩建的殘破道路上,路窄得各種旗幟都飄不起來,隻聽見喊至嘶啞的各種口號,「打倒……打倒!!!萬歲,……!!!」  
  自此以後,隔不了多久就有遊行。隻是換了打倒的對象,除了經常有的「中華民國萬歲」之外,還有別的萬歲,每次換換即是。

  我參加了張莘夫追悼遊行,因爲他是我父親多年的抗日同志,他們的孩子和我們一起在戰爭中長大。但是,我既未參加遊行籌備工作,又未在遊行中有任何聲音,隻盡量跟上隊伍,表達真正哀悼誠意。但是,從白塔街走到玉堂街,就被擠到路邊了。  
  後來,我自己明白,原來我不屬於任何政治陣營。如果我不積極參與活動,永遠是被擠到路邊的那種人。  
  如果我敢於在任何集會中站起來說,「我們現在該先把書讀好」,立刻會被種種不同罪名踩死。所以,我本能地選擇了一個輕一點的罪名,「醉生夢死」。

  半世紀後,隔著臺灣海峽回首望見那美麗三江彙流的古城,我那些衣衫檻褛、長年隻靠政府公費夥食而營養不良的同學力竭聲嘶喊口號的樣子,他們對國家積弱、多年離亂命運的憤怒,全都爆發在那些集會遊行、無休止的學潮中,最終拖塌了抗戰的政府,歡迎共黨來「解放」。  
  他們的欣喜,事實上,短暫如露珠。  
  開放探親去大陸回來的同學說,當年許多政治活動的學生領袖,由於理想性太強,從解放初期到文化大革命,非死即貶,得意的並不多。  
  我們這一代,是被時代消耗的一代。  
  從前移民,出外流亡的人,多因生活災荒所迫,挑著擔子,一家或一口去墾荒,希望是落戶。  
  而我們這一代,已有了普及教育,卻因政治意識形態的不同而聚散飄泊或淹沒。  
  五十年後,我回北京與班友重聚。當年八十多個女同學,人人都有一番理想。但民國三十九年(1950)後,進脩就業稍有成就的甚少,沒有家破人亡已算幸運,幾乎一整代人全被政治犧牲了。

  在遊行隊伍中被擠到路邊的時候,我與原來勾著手臂一起走的室友也沖散了,我像個逃兵似地背靠著街牆往回走。

  這時,隔著舉臂吶喊的隊伍,我看到了俞君。  
  他站在水西門石牆的轉角,穿著一件灰黑色大衣,臉上有一點獅身人面的表情,望著我。
隊伍過完了,他走過街來說,「你也參加遊行啊!」  
  我說,「張莘夫伯伯是我父母的好友。多年來一起做地下抗日工作,我應該來參加這場遊行,實際地哀悼。」  
  他說,他的父親在心髒病發突然去世之前,一直希望他們到自由國土來受教育,不要留在被日本占領、控制的上海。但是在這裡,政治活動無論左右都沒有找他。他們大約想,從上海來的人,隻是英文好、會唱歌吧。

  當遊行越來越頻繁的時候,我們每天早上仍然從女生宿舍走到文廟去看看,有時有布告,有時沒有。  
  課室、走廊寥寥落落地站著些人,有時老師挾著書來了,學生不夠;有時學生坐得半滿,老師沒有來,所以一半的時間沒有上課。全校彌漫著渙散迷茫的氣氛。

  期待多年,生死掙紮得來的勝利,卻連半年的快樂都沒享受到

 

中國地質學家、礦業工程師張莘夫1898 - 1946)遺容

 

                                                                                                                 

未完,待續 】  
  
文字整理自 天下文化 齊邦媛:《巨流河》  
圖片轉自坊間,感謝原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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