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雜花生樹 花事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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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有記憶,才為真正之存在。
 

  繳了畢業考試最後一張考卷出來,是個炎日當空的正午。 
  如今,連最後奮鬥的目標也沒有了,我大學畢業了,身心俱疲回到宿舍,在半空的房間裡,痛哭一場,爲自己茫茫前途;也爲國家的迷茫,悼亡傷逝。 
  我父親在我這年紀,一心要救的中國;如今處在更大的內憂外患中,不知何去何從? 
  當年幼稚狂妄地想讀哲學,了解人生;如今連自己這渺小無力的心靈,都無處安放了

                     ——齊邦媛:《巨流河》

  

  一部反映中國近代苦難的家族記憶史;一部過渡新舊時代沖突的女性奮鬥史;一部臺灣文學走入西方世界的大事紀;一部用生命書寫壯闊幽微的天籁詩篇!」(齊邦媛:《巨流河》

  《巨流河,由「賢德女子齊邦媛先生透過個人遭遇,更觸及了現代震旦種種不得已之轉折,發聲對曆史和現實之盤詰與追問:

    珍珠港海水下依然保留著當年的沈船,愛丁堡巨巖上鐵鑄的陣亡者名單。正
  門口隻寫著:Lest ye Forget !勿忘!)——是怎樣的民族才能忘記這樣的曆史
  呢?

    哲人學者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原鄉歐洲淪入極權恐怖控制之下,對中國的同情
  能有什麽效果?

    寒風裡牧草抖動中掩面哭泣之母親;南京大屠殺之後,『我們真的要國破家
  了嗎?』

    一直相信『有中國就有我』」之父親齊世英,一位「溫和潔淨」之「性情中
  
」,一位「英挺而有大志」之「革命者」,從「巨流河」被沖到「啞口海」,人
  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

    朱光潛那「屋前的枯葉」,其實有著「憂患」為底色之物件;其含淚朗誦那
  濟慈之詩文,豈不為無感於現實?
    《巨流河》第一位讀者,廿多歲之年輕人黃碧儀亦提出了一個「那些遠去卻未
  安息的亡靈也都等著
」之叩問:「您父親是個讀書人,爲什麽會跑去搞革命?
    一九四七年,大學畢業之齊邦媛,面對戰後動盪之政局,卻深感迷茫。這時,
  一紙「聘書」,則改變了其人生。想不到由此「暫留」成爲了「長駐」,六十年在  
  
灣,她仍為個「外省人」,使其下半生「像那艘永远回不了家的船("The Flying
  Dutchman
")。
」其發自切膚之感歎,道:「你懂我的痛嗎?
    我在那場戰爭中長大成人,心靈上刻滿彈痕。六十年来,何曾为自己生身的
  故乡和为她奋战的人写过一篇血泪记录?

    那渡不過的巨流莫非即是現實中的嚴寒,外交和革新思想皆被困凍於此?
    我站在海邊,望著北方的家鄉,放聲痛哭。……」那「不完的巨流河」吖,
  如果注定漂泊,怎麽讓靈魂安頓?
    ……

  嗚呼!

  有詩雲:「昨夜閑潭夢落花,可憐春半不還家。」(張若虛春江花月夜》

  詩人古時於詩中之情境,豈不為齊邦媛一生中「雜花生樹」「花事凋零」之夢境乎?竊以為

  二十世紀之風暴,吹得震旦滿目瘡痍,但無論如何,「世上仍有忘不了的人和事」,過去如此,未來也應如此。

  齊邦媛說:「生命充滿反諷,今日思之,確實有許多令人啼笑皆非之時。」(齊邦媛巨流河》

  著名文學評論家、哥倫比亞大學王德威教授語:「回應時代暴虐和曆史無常的最好方法,就是以文學書寫超越政治成敗的人與事。」(王德威如此悲傷 如此愉悅 如此獨特——齊邦媛先生與「巨流河」

  倘若沒有明晰之思考與反詰,豈能清晰地呈現曆史之本來面目焉?!

  橫看成嶺側成峰。《巨流河》啊,「《巨流河》」!原來為這樣。哦,原來「醬紫而已」。

  總之,惟有記憶,才為真正之存在。

  你說吶?!


臺灣文學之母齊邦媛先生1924年2月19日~

 

  自童年起,我記憶中的北平古城,就是一座座陰鬱的古城門,黃沙吹拂著曲曲折折的胡同,往遠看就是荒涼的西山和撒石灰的屋子……。

  ……在我心中,孤身一人更往南走,有自我流放之意。至少,可以打破在南北二城間徘徊的僵局。況且,整個中國都在非左必右的政治漩渦中,連駝鳥埋頭的沙坑都找不到了。 
  每一個人都說,那去看看吧,當作是見識新的天地,看看就回來吧。 
  大家都給我,留一個寬廣的退路。 
  民國卅六年(1947)九月下旬,我隨馬叔叔渡海到臺灣,想望著一片未知的新天新地。

  爸爸給我買的是來回雙程票,但我竟將他埋骨臺灣

                    ——齊邦媛:《巨流河》

巨流河

第五

 

勝利│

虛空

,一切虛空

 

    14、大學畢業,前途茫茫  

  參加學生代表會後一天中午,與同寢室的況蜀芳、謝文津和她的丈夫孟寶琴,還有幾位常參加英語會的香港同學,一起到校門口一家小餐館聚餐,慶祝畢業且惜別。

  大家興致頗高,居然要了一大瓶高梁酒(大約那裡隻有那種酒)。 
  店家拿來的是小茶杯作酒杯,並且端來小碟子的花生米和豆腐幹。連那粗瓷碟子上的花紋,都與樂山河堤下茶館的相同(大約是長江文化吧)。

  三江彙流的古城,暮春三月,雜花生樹的美景。攜手漫步的朋友,已成陌路。 
  一年之間,我竟置身這樣喧囂複雜的情境,恍如隔世! 
  大家舉杯之際,我竟端杯全幹,一連幹了六杯,把大家嚇得不知如何是好。文津和蜀芳把我挾著,走回宿舍。 
  路並不近,大家連腳踏車都沒有,我兩隻腳好似騰雲駕霧一般,踩著虛空,竟然走了回去。進了宿舍房間,倒在床上,立刻人事不知。

  第二天醒來,思前想後,今後何去何從?

  大學畢業了,工作、愛情皆無著落。 
  蜀芳先回四川家鄉,文津急著回山西與家人團聚。 
  我從有記憶以來,就沒有可回的故鄉。 
  父親在京滬忙碌,媽媽在北平暫居,哥哥在國共拉鋸戰的東北戰場作隨軍記者。 
  那時,女子就業的職場極窄,我仍想讀書進脩。桂質廷院長因團契的關系爲我申請到美國霍利約克學院(Mount Holyoke College)的入學許可,但父親不同意我出國。 
  他認爲,我應先考慮婚姻再談出國進脩,否則以國內局勢之變幻莫測,一生與家庭隔絕,會成爲孤僻的「老姑娘」。

  繳了畢業考試最後一張考卷出來,是個炎日當空的正午。 
  如今,連最後奮鬥的目標也沒有了,我大學畢業了,身心俱疲回到宿舍,在半空的房間裡,痛哭一場,爲自己茫茫前途;也爲國家的迷茫,悼亡傷逝。 
  我父親在我這年紀,一心要救的中國;如今處在更大的內憂外患中,不知何去何從? 
  當年幼稚狂妄地想讀哲學,了解人生;如今連自己這渺小無力的心靈,都無處安放了。

  尚好在迷茫之中,理性末滅。父母尚在,他們在世之日,我就有家可歸。

  終於,到了最後航行長江之日。 
  六月下旬,我與幾位香港僑生同學余麟威等人由漢口搭船回上海。 
  那艘江輪有船艙,艙裡悶熱,令人坐臥難安,而沿著全船的欄杆,用粗麻繩連環綁著近佰名年輕男子(新兵),去支持在北方的剿共戰爭——那時不可以說「國共戰爭」

  船行半日一夜,艙門外綁著的士兵看到我們喝水,眼睛裡的渴,令我們連水都喝不下去。有時,就偷偷給他們喝一些。另一段的兵,就求我們也給他們一些。

  這舉動,被巡察的軍官聽到,過來察看。他說,會定時發放飲食,請我們不要破壞軍紀。軍隊調動的時候,最怕松動和逃兵。

  在那樣的大太陽下,有些兵的臉和嘴,焦黑幹裂;我們把悶熱的艙房關上門,才敢喫飯喝水。因爲,喫喝每一口,都自覺有罪惡感。

  當天晚上,倦極睡去,朦胧中聽艙外人聲喊,「有人跳水了……」 
  軍官用大電筒往水裡照,長江正在漲水期。滾滾濁流中,一個小小的軀體,哪有生路?

  有一個兵,開始哭泣,引起更多哭聲。 
  一個粗重的聲音厲聲說,「再有人哭,就開槍!」 
  哭聲戛然而止,黑暗中一片死寂。

  在我有生之年,忘不了他們枯幹的顔面,忘不了他們眼中的渴。 
  有時,在電影看到西洋古戰場上,威武戰將後面舉著盾牌奔跑的兵,我都流淚。 
  古今中外,那些在土地上沙沙地跑,「一將功成萬骨枯」的兵,都令我悲傷,牠具體地象征了戰爭對我心靈的傷害。

  又見上海……不過是一年時光,對於我卻似隔世前生,不堪回首。

  我有了家,爸爸在上海複刊《時與潮》,由北四川路遷至原英祖界的極司斐爾路〔勝利後改名梵王渡路。(即萬航渡路——原來為蘇州河邊的一個渡口,為紀唸梵帝岡天主教教皇,這個渡口到靜安寺的這段路,就叫「梵王(皇)渡路」。當年在這個渡口邊上有個公園——「梵王渡公園」,便爲當下上海的「中山公園」。〕的一所大房子,是租住的市産。曾是市長官邸,日據時期,有許多神秘的傳說。 
  《時與潮》與東北協會在重慶的工作人員和家眷住了大半房間,給爸爸留了三間。 
  漸漸有許多當年地下抗日的同志,到上海來也住在裡面,人氣旺盛,每天進進出出,無數多年睽隔的老友重逢,說不盡別後的驚險曆練……。

  我在上海住了一星期,就去北平與母親相聚。 
  爸爸希望我在北平找個工作,也幫忙照顧家庭。 
  在那時,似乎也是我唯一合理的路。

  我大學畢業回到北平,對於我母親是一大安慰。 
  「在她心中,我長大了,可以自立了,而且也成了她可以商量心事的女兒。」

  她回到北平一年,似乎所有的「還鄉夢」都幻滅了。 
  東北家鄉的剿共戰爭打得激烈,兩軍在長春四平街四出四進,真正在血戰。 
  許多在滿洲國那十四年中忍氣吞聲作「順民」的人,也往關裡逃難。 
  我家在北平大羊宜賓胡同的家,成爲親友投奔的目標。所有的房間都住滿了人,每頓飯開兩桌,有時還開第二輪。兩位姑姑家十口,我家四口。三位堂兄弟(振庸、振飛、振烈),兩位表兄和家鄉新來的鄉親。 
  那時物價已經不斷漲高,我們餐桌上的菜已隻能有三、四種大鍋菜:茄子炖土豆、白菜炖豆腐加肉塊,量多就不是小鍋精致的好菜了。 
  姑姑的孩子和我兩個妹妹,都是十四、五歲到十歲左右,正在成長又不懂人間疾苦的年紀。

  爸爸每月寄來的錢,都跟不上物價波動,我母親的角色就很難演了。 
  她趁我回去,就跟因公回東北的父親,走了一趟東北。而且冒險一個人回了她的娘家新臺子,給姥爺、姥娘、三位舅舅上墳,住了幾天。 
  在那段時期,我幫兩位姑姑買菜,應付開門七件事,才知道開銷之大,我父親每月定時彙來的錢,已不敷支出。

  北平城裡謠言四起,津浦路常常被挖了路基或起了戰事而不通。 
  我母親從家鄉回到北平,萬分憂愁。她連可以變賣的首飾都沒有,當年陪嫁的首飾和多年節儉存下不過數仟元銀洋,都在抗戰末期被銀行奉命換成當時貨幣,後來隻夠買一匹陰丹士林布。 
  津浦路若斷了,飛機票更別想買得到。 
  爸爸那時在京滬工作,她一個人帶兩個小女孩,如何生存?更何況,還有兩個姑姑的十口人? 
  夜晚,我睡在她房裡臨時搭的床上,聽見她一直在翻身、歎氣。 
  我就說,「媽,你不要歎氣好不好,我都睡不著。」
 

 

一九四七年,大學剛畢業時的齊邦媛右一)和母親(中坐者)、大妹寧媛、小妹星媛。

 

    15、渡海  

  了幾天,我到北京大學紅樓,看朱光潛老師。

  他見到我,十分高興,帶我去看他新配的宿舍,說,家眷不久可以由南方來。 
  那幾間臨時宿舍,空蕩蕩新蓋的水泥平房。其實,還不如他在樂山聽庭院落葉雨聲的老房子溫馨,但他似乎很滿意,說,如今勝利了,以後可以好好做些學術發展。 
  他也問了我,畢業後的計劃。 
  我隻說,想繼續讀書,家裡又不讓出國,但沒提想做助教的話。 
  也許,當時不願朱老師認爲,我是爲了找工作才去看他;或是,我內心並沒有決定要留在北平。 
  自童年起,我記憶中的北平古城,就是一座座陰鬱的古城門,黃沙吹拂著曲曲折折的胡同,往遠看就是荒涼的西山和撒石灰的屋子……。

  當天晚上,媽媽問我到北京大學拜望老師的情況。她很嚴肅地,說,「既然你末向老師求職,我希望你到南京或上海去找事。北平和京滬切斷的話,我和你兩個妹妹活命都難。你哥哥在東北戰地,到時候也不知什麽情況。你去跟著爸爸近的地方,也讓我心裡少一份牽挂。」

  我又回到上海,因爲《時與潮文藝》的孫晉三先生的關係。 
  我向南京的中央大學外文系申請助教工作,但他們已留了自己的畢業生。 
  在上海教書,我不會上海話,實用英語也不夠,想都不要想,所以也沒去申請。 
  何況,我不喜歡上海那種虛妄的繁榮。

  八月過去了,九月也過了一半,我在上海,思前想後,真正不知何去何從。

  突然有一天,在南來北往的客人中,看到了馬廷英叔叔。

  抗戰初起,他放棄了在日本長達十七年地質學者的工作,回國獻身文化報國,曾任由沈陽南遷的東北中學校長。 
  自民國廿六年(1936)起,每次到南京、以及後來到重慶,都住在我家。 
  因他一直單身,我母親特別照顧他的衣食。 
  他身軀壯碩,笑聲洪亮,我們全家都很喜歡與他親近。他曾帶給我一小袋我一生第一次看到的海貝蚌殼,講他去海底探測珊瑚礁的故事,很給我們開眼。他到四十歲,才結婚。生了一兒一女,男孩馬國光,筆名亮軒。在臺北長大,成爲作家。

  我在上海再看到他,倍感親切。 
  他看到我在那十裡洋場的邊緣晃悠傍徨,就說,他此來,爲臺灣大學找理學院教授。聽說外文系也正在找助教,「他們什麽都沒有,隻剩下兩個日本教授等著遣送回國……你就去作助教吧。」

  對我父親和《時與潮》的叔叔們來說,我一個單身女子要渡臺灣海峽去剛發生二二八動亂的臺灣,是不可思議的事,都不贊成。 
  但在我心中,孤身一人更往南走,有自我流放之意。至少,可以打破在南北二城間徘徊的僵局。況且,整個中國都在非左必右的政治漩渦中,連駝鳥埋頭的沙坑都找不到了。 
  每一個人都說,那去看看吧,當作是見識新的天地,看看就回來吧。 
  大家都給我,留一個寬廣的退路。 
  民國卅六年(1947)九月下旬,我隨馬叔叔渡海到臺灣,想望著一片未知的新天新地。

  爸爸給我買的是來回雙程票,但我竟將他埋骨臺灣。

 

亮轩在书房中与父亲的大照片合影

2012年,作家亮軒臺灣自己的書房中, 
 與已故父親、中國地質學家馬廷英的大照片闔影

                                                                                                                 

未完,待續 】  
  
文字整理自 天下文化 齊邦媛:《巨流河》  
圖片轉自坊間,感謝原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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