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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囍』得仟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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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哭成為表演,應當允許別人不哭。

  兩年後的臘月二十三,辭竈日,女兒出生。
  堂弟五官,開著一輛手扶拖拉機,把我們從公社衛生院拉回來。
  王仁美躺在車廂裡,身上蒙著一床被子,車廂顛簸得很厲害,將她的哭聲顛得曲裡拐彎……
  拖拉機到達村頭小橋時,橋上有兩個人,吵吵嚷嚷的,擋住了我們的去路。

  吵架的人,一個是我的小學同學袁腮,一個是村裡的泥塑藝人郝大手
  ……
  生了個什麽?袁腮問我。
  女孩。
  沒關係,下一個是兒子。
  沒有下一個了。
  不用愁,袁腮眨著眼睛,詭秘地說……
  
                                 ——莫言:《蛙》

上篇,話說道中國「鄉土作家」莫言講述了在寫給日本友人「杉谷義人」信中,告知他「蝌蚪」結婚大喜時之場景,以及「我姑姑」——一個鄉村婦産科醫生之志向:「我告訴你們,姑姑盡管受過一些委屈,但一顆紅心,永不變色。姑姑生是黨的人,死是黨的鬼。黨指向哪裡,我就沖向哪裡!

莫言之《》,醞釀了十余年、筆耕四載、三易其稿,終於潛心打造出一部觸及國人靈魂最痛處之長篇力作,於2009年12月出版。為之,2011年8月,《》榮獲中國當代文學最高獎項——第八屆「茅盾文學獎」。2012年10月,問鼎世界文壇,斬獲本年度「諾貝爾文學獎」。

莫言之「蛙」,乃為其用「文字」爲「生命」搭就之一座神龛,其內在突破了政黨性之思想束縛,以示不講政治之政治,乃為多麽超前矣。

上天給予了一個人之生命,不是讓他去順從,而是讓他來改變。竊以為。

在本分享中,你可以看到,「蝌蚪」與王人美結婚「兩年後的臘月二十三,辭竈日」,其之「仟金」——「女兒出生」了。當時,作為一個共産黨員、政協常委、計劃生育領導小組副組長、鄉村婦産科醫生之「我姑姑」,決斷地給王人美「生完孩子後放環」,並說,這「是計生委的死命令。你要是嫁給一個農民,第一胎生了女孩,八年後,可以取環生第二胎,但你嫁給我侄子,他是軍官……所以,你這輩子,甭想再生了。當軍官太太,就得付出點代價。」為此,王人美一路「」著,從鄉衛生院回家。「蝌蚪」則在一路上勸慰著。

俗話說得好,「一日夫妻佰日恩。」

現實中,莫言十分珍惜夫妻感情,堪爲楷模。莫言曾經回憶,其妻子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准備生二胎,而莫言在部隊因爲剛提幹,回家後堅決讓妻子去流産。

而時下之婚姻,越來越不穩定。爲了一句話,一點小事,說翻臉就翻臉,曰「拜拜」就「拜拜」。婚姻之脆弱,宛若一隻上好之青花瓷碗,掉到地上「啪」啲聲響,就碎了。碎了也就碎了唄,把碗茬子掃進垃圾堆,「木有」一丁點兒,亦不心疼。

嗚呼!

北京時間10月11日19時,瑞典文學院宣布,中國籍作家莫言因其作品《》而斬獲2012年度「諾貝爾文學獎」。按照「諾貝爾獎」章程,文學獎獎金爲1000萬瑞典克朗。按照中國央行當日公布的彙率,1000瑞典克朗可兌換937.8224元人民幣。由此,莫言所獲文學獎之獎金,將近938萬人民幣。

那麼,此等價位,在中國、在北京,可購置多大面積之房子焉?

斯德哥爾摩時間12月6日中午12許,北京時間6日晚19時許,2012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莫言和夫人步行來到「新聞發布會」會場。對此,有記者問其之「生活態度」。莫言坦言回答道:「我父親有一句話說得特別好。『莫言是農民的兒子。得獎之前是農民的兒子,得獎之後仍然是農民的兒子。』

嗟夫!一個「我永遠是農民的兒子」!

這,出自一個「來自故鄉和大地的說書人」之口,如此樸實、真摯。可謂「仟金」難買矣!

莫言說,「我是一個講故事的人,我還是要給你們講故事。上世紀六十年代,我上小學三年級的時候,學校裡組織我們去觀一個苦難展覽,我們在老師的引領下放聲大哭。爲了能讓老師看到我的表現,我舍不得擦去臉上的淚水。我看到有幾位同學悄悄地將唾沫抹到臉上冒充淚水。……事後,我向老師報告了這位同學的行爲。爲此,學校給了這位同學一個警告處分。多年之後,當我因自己的告密向老師忏悔時,老師說,那天來找他說這件事的,有十幾個同學。這位同學十幾年前就已去世,每當想起他,我就深感歉疚。這件事讓我悟到一個道理,那就是:當衆人都哭時,應該允許有的人不哭。當哭成爲一種表演時,更應該允許有的人不哭」(莫言:《講故事的人》

磋乎!

這位「講故事的人」,在瑞典學院演講廳演講臺上,與世人分享了其三個意味深長之「故事」。

蛙,娃,媧,「高密東北鄉」之圖騰也!

正如日前身著胸前刺繡著「莫言」兩字紅色篆刻圖案之深灰色中山裝,面帶微笑儜立在瑞典學院演講廳演講臺上之莫言,面對諸多中外聽衆演講「講故事的人」,說道:「我是一個講故事的人。因爲講故事我獲得了諾貝爾文學獎。我獲獎後發生了很多精彩的故事,這些故事,讓我堅信真理和正義是存在的。今後的歲月裡,我將繼續講我的故事。」「隻有這樣,文學才能發端事件但超越事件,關心政治但大於政治」(莫言:《講故事的人

古老之《易經·卦·四十七》,有曰:

  上六,困於葛藟,臲卼,曰動悔有悔,征吉。
  《象》曰:「困於葛藟」,未當也。「動悔有悔」,吉行也。

竊以為,真君子者少,能於困中而悟,處之安泰者,唯「覺者」矣。莫言之這些故事,繞出樊籠,蛙鳴驚天。此為其最清晰之立場陳述,亦為其世界觀之最好體現。文學比表態,豐富尤多矣。

我是有神論者,相信萬物都有靈性。」(莫言:《講故事的人

誠斯此言,何必莫言。

「蛙」!「囍」得「仟金」矣。

莫言,讓「諾獎」對於國人而言,不再為個「傳說」,幸矣。

諸位,以為然?!

file[1]        

/莫言 

     第二部    

  兩年後的臘月二十三,辭竈日,女兒出生。
  堂弟五官,開著一輛手扶拖拉機,把我們從公社衛生院拉回來。
  臨行時姑姑對我說:我已經給你媳婦放了避孕環。
  王仁美把蒙住腦袋的圍巾掀起,惱怒地質問姑姑:沒經我同意爲什麽放環?
  姑姑把她的圍巾放下來,說:侄媳婦,蓋好了,別受了風。生完孩子後放環,是計生委的死命令。你要是嫁給一個農民,第一胎生了女孩,八年後,可以取環生第二胎,但你嫁給我侄子,他是軍官,軍隊的規定比地方還嚴,超生後一撸到底,回家種地,所以,你這輩子,甭想再生了。當軍官太太,就得付出點代價。
  王仁美嗚嗚地哭起來。
  我抱著用大衣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孩子,跳上拖拉機,對五官說:開車!
  拖拉機噴吐著黑煙,在凹凸不平的鄉路上奔馳。
  王仁美躺在車廂裡,身上蒙著一床被子,車廂顛簸得很厲害,將她的哭聲顛得曲裡拐彎。憑什麽不經俺同意……就給俺放環……憑什麽生一胎就不讓生了……憑什麽……
  我不耐煩地說:別哭了!這是國家政策!
  她哭得更凶了,從被子裡伸出頭——臉色蒼白,嘴唇烏青,頭發上沾著幾根麥稭草——什麽國家政策,都是妳姑姑的土政策。人家膠縣就沒這麽嚴,妳姑姑就想立功升官,怪不得人家都罵她……
  閉嘴,我說,有什麽話回家說去,一路哭嚎,也不怕被人笑話!
  她猛地掀開被子坐起來,瞪著大眼問我:誰笑話我?誰敢笑話我?
  路上不斷有騎自行車的人從我們身邊過去。
  北風遒勁,遍地白霜,紅日初升,人嘴裡噴出的團團熱氣立即便在眉毛和睫毛上結成霜花。
  看著王仁美灰白幹裂的嘴唇、亂蓬蓬的頭發、直直的眼神,我心中頗覺不忍,便好言撫慰:好啦,沒人笑話你,快躺下蓋好,月子裡落下病可不是鬧著玩的。
  我不怕!我是泰山頂上一青松,抗嚴寒鬥風雪胸有朝陽!
  我苦笑一聲,說:知道你能,你是英雄!你不是還想生二胎嗎?把身體搞壞了怎麽生?
  她的眼睛裡突然放出了光彩,興奮地說:你答應生二胎了?這可是你說的!五官,你聽到了沒有?你作證!
  好!我作證!五官在前邊甕聲甕氣地說。
  她順從地躺下,扯過被子蒙上頭,從被子裡傳出她的話:小跑,你可別說話不算數,你要說話不算數,我就跟你拼了。
  拖拉機到達村頭小橋時,橋上有兩個人,吵吵嚷嚷的,擋住了我們的去路。

  吵架的人,一個是我的小學同學袁腮,一個是村裡的泥塑藝人郝大手。
  郝大手抓著袁腮的手腕子。
  袁腮一邊掙紮一邊嚎叫:你放手!放手!
  但任憑他怎麽掙紮也無濟於事。
  五官跳下車,走上前去,說:爺們,這是怎麽啦?大清早的,在這裡較上勁兒啦?
  袁腮道:正好,五官,你來評評理。他推著小車在前邊走,我騎著自行車從後面過。本來他是靠左邊,我從右邊正好騎過去。但當我騎到他身後時,他卻猛一調腚,拐到右邊來了。幸虧我反應快,雙手一撒車把,蹦到橋上,要不連人帶車子一塊下去了。這天寒地凍的,摔不死也要摔殘。可郝大叔反賴我把他的小車撞到了橋下。
  郝大手也不反駁,隻是攥著袁腮的手腕子不放。
  我抱著女兒,從車廂裡跳下來。腳一著地,奇痛鑽心。那天早晨,可真是冷啊。
  我一瘸一拐地走上橋面。看到橋上有一堆花花綠綠的泥娃娃。有的破碎,有的完整。
  橋東側河底冰面上,躺著一輛破自行車,有一面黃色的小旗在車旁蜷屈著。
  我知道這面旗上繡著「小半仙」三字。
  這人從小即神神道道,長大後果然不凡,他既能用磁鐵從牛胃中取出鐵釘,又能給豬狗去勢,而且還精通麻衣相術,風水堪輿,易經八卦,有人戲稱他「小半仙」,他順著杆兒爬,裁布縫了一面杏黃旗,將「小半仙」三字繡上,綁在自行車後貨架上,騎起來獵獵作響。到集上插旗擺攤,竟然生意興隆。
  橋西邊的冰面上,歪斜著一輛獨輪車。兩根車把,有一根斷了。車梁兩邊的柳條簍子破了,幾十個泥娃娃散落冰上,大多數破成碎片,隻有幾個,看上去好像還完整無損。
  郝大手是脾氣古怪的人,也是令人敬畏的人。他有兩只又大又巧的手。他手裡捏著一團泥,眼睛盯著你,一會兒工夫就能把你活靈活現地捏出來。即便是「文化大革命」期間,他也沒有停止捏泥孩。
  他爺爺就是捏泥孩的。他父親也捏。傳到他這輩,捏得更好了。他是靠捏泥孩、賣泥孩掙飯吃的人。但也不完全是這樣,他完全可以捏一些泥狗、泥猴、泥老虎等工藝簡單、銷路廣闊的玩意兒,孩子們願意玩這個。泥塑藝人做的其實都是孩子買賣,孩子喜歡,大人才會掏錢買。但郝大手隻捏泥娃娃。
  他家裡有五間正房,四間廂房,院子裡還搭了一個寬敞的大棚子。他的屋子裡、棚子裡擺滿了泥娃娃,有粉了面、開了眉眼的成品,有等待上色的半成品。他的炕上,隻留出了他躺的地方,其余的地方密密麻麻地排列著泥娃娃。
  他已經四十多歲了,有一張通紅的大臉,花白的頭發,腦後梳著小辮。絡腮胡須也是花白的。
  我們鄰縣也有做泥娃娃的,但他們的泥娃娃是用模子磕出來的,所有的娃娃都是一個模樣。
  他的泥娃娃是用手捏出來的,他的泥娃娃,一個一模樣,絕不重複。
  都說,高密東北鄉所有的娃娃,都被他捏過。
  都說,高密東北鄉每個人都能在他的泥娃娃裡找到小時候的自己。
  都說,他不到鍋裡沒米時是不會趕集賣泥娃娃的。
  他賣泥娃娃時眼裡含著淚,就像他賣的是親生的孩子。
  這麽多泥娃娃被砸碎了,他心裡一定很痛苦。他捏著袁臉的手腕子不放是有道理的。
  我抱著女兒走到他們面前。
  我當兵當久了,穿上便服就感到渾身不自在,所以即便去醫院陪王仁美生孩子時也穿著軍裝。一個抱著初生嬰兒的年輕軍官是很有力量的。
  我說:大叔,你放了袁腮吧,他肯定不是故意的。
  是是是,大叔,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袁腮帶著哭腔說,您就饒了我吧。您的車把斷了,簍子破了,我找人給你修;您的孩子跌碎了,我賠您錢。
  看在我的面子上,我說,也看在這個女孩的面子上,也看在我媳婦的面子上,你放開他,讓我們開車過去。
  王仁美從車廂裡探出身子,高聲喊叫:郝大叔,您幫我捏兩個娃娃,男的,要一模一樣的。
  鄉裡人都說,買郝大手一個娃娃,用紅繩拴著脖子,放在炕頭上供奉著,生出來的孩子就跟泥娃娃一個模樣。但郝大手的泥娃娃是不允許挑選的。
  鄰縣那些賣泥娃娃的,是將泥娃娃擺在地上,一大片,任人選。
  郝大手的娃娃是放在車簍裏,簍上蓋著小被子,你去買他的娃娃,他先端詳妳,然後伸手從簍子裡往外摸,摸出哪一個,就是哪一個。
  有人嫌他摸出的娃娃不漂亮,他絕不給你更換。
  他的嘴角上,帶著幾分悲苦的笑容。他不說話,但你仿佛聽到他在對你說:還有嫌自己孩子醜的父母嗎?于是,你再仔細端詳他遞給你的孩子,漸漸地就順眼了。那孩子,漸漸地就活了,有了生命似的。
  他從不跟你講價錢。你不給他錢他也不會跟妳要。你給他多少錢他也不會對你說個謝字。
  慢慢地大家認爲,買他的泥娃娃,就如同從他那裡預定了一個真孩子。
  越說越神。說他賣給妳的泥娃娃,如果是個女的,你回去必定生女的。他賣給你的是男的,你回去必定生男的。如果他摸出兩個孩子給你,你回去就生雙胞胎。這是神秘的約定,說破了也就不靈了。
  我媳婦王仁美這種人不可理喻,隻有她,才這麽吆吆喝喝地,跟他要兩個男孩。——我們得知郝大手賣娃娃的神秘傳說時,王仁美已經懷了孕。這事隻有在沒懷孕前才靈驗。
  郝大手真給我面子啊。他松開了袁腮。
  袁腮揉著腕子,哭喪著臉:我今天真是倒黴,一出大門就看到一條母狗對著我撒尿,果然應了驗。
  郝大手彎下腰,把那些破碎的泥娃娃撿起來,放在衣襟裡兜著。他站在橋邊,爲我們讓開道路。他的胡須上結著霜花,臉上表情肅穆。
  生了個什麽?袁腮問我。
  女孩。
  沒關係,下一個是兒子。
  沒有下一個了。
  不用愁,袁腮眨著眼睛,詭秘地說,到時候哥們幫你想辦法。
 

【未完待續】

(轉自莫言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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