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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不洩露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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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之無用,令文學而偉大!

井底之蛙也有自己的一片天空。

  王肝單戀小獅子,做出了許多古怪的事……
  當我們尚在孩提、對男女情事還處於懵懂狀態時,王肝就情窦初開,愛上了小獅子。我記得多年前他那句感歎:小獅子真美麗啊!客觀地講,小獅子實在不美麗,甚至連好看都算不上。我姑姑曾試圖把她介紹給我,我以她是王肝的夢中情人爲借口婉拒。實際上我是看不上她。但她在王肝眼裡是天下第一美人……
  王肝將第一封寫給小獅子的情書投進郵箱之後,心情非常激動,將我拉到河堤上,對我暢敘情懷。
  那是一九七○年夏天,我們剛從農業中學畢業
……
  
                                 ——莫言:《蛙》

上篇,話說道中國「鄉土作家」莫言講述了『囍』得仟金之「蝌蚪」在家裡大擺喜宴。席前,諸位親朋好友之寒暄:袁腮神秘地說,「……王肝更好,地道一個農民,卻長了一個小資産階級的腦袋,被那滿臉粉刺的小獅子迷得魂不附體,基本上也是神經病」「蝌蚪」說:「好了,各位親朋,不聽袁腮胡咧咧,入席,入席吧

莫言之《》,醞釀了十余年、筆耕四載、三易其稿,終於潛心打造出一部觸及國人靈魂最痛處之長篇力作,於2009年12月出版。為之,2012年10月,問鼎世界文壇,斬獲本年度「諾貝爾文學獎」。

當地時間12月10日晚19時,北京時間12月11日凌晨2時在斯德哥爾摩市政廳舉辦之諾獎晚宴上,莫言身著一襲黑色燕尾服禮服,裡邊穿著純白色襯衫,打著純白色領結出席了諾獎晚宴並致辭。莫言在晚宴上脫稿致辭:「我是一個來自中國山東高密東北鄉的農民的兒子,能夠在莊嚴的殿堂裡領取這麽一個巨大的獎項,很像一個童話,但牠毫無疑問是一個事實。」「……文學隻是各種語言的文學,正是因爲有了他們這樣的勞動,文學才可以變成世界性的文學。……文學和科學相比較,的確是沒有什麽用處,但是我想文學的偉大的用處,也許就是牠沒有用處。謝謝大家」(莫言:《諾獎晚宴致辭:無用令文學偉大

文學的偉大的用處,也許就是牠沒有用處。」莫言以這句簡短之話,結束了其在晚宴上之致辭。

如此感言,一氣呵成,真誠働人。

真可謂,莫「言」童話,實話實說,令人敬佩。

「蛙」,乃「中國山東高密東北鄉」之圖騰也!

「蛙」,可作「娃」,或作「媧(即女媧)」,全書主旨爲,喚醒人們珍視每條生命,生命寶貴。

竊以為,莫言洩露其內心隱藏已久之「秘密」:一位心靈需要自由之人,站在理性制度與感性生命之天平上,運用類似「hallucinatory realism幻覺現實主義)」之表現手法,通過「蛙」之各種「音與容」,以傳達其所要表達之心聲。

好一個「文學之無用,令文學偉大」。

虛構之文學,乃為用感性之力量來感動人類之心靈(因為,文學始終觸及著人類之心靈),讓人類之想象力得到解放而走得更遠,走向一個更豐富、更複雜之境界。

莫言之《》,取材於「高密東北鄉」為一部反思中國農村生育、特別是計劃生育史之作品。知微見著,窺一斑而知全貌,由高密鄉村計劃生育鬥爭之轟烈與「慘烈」,可知全中國之情形。可以說,莫言拈量著孰輕孰重,以相當隱晦且狡猾之語詞,來觸及生活中之「雷區」,表現得相當勇敢。

由此,斬獲「諾獎」,莫言成功矣。

竊以為,一個作家,如果缺乏正氣,缺乏基本之正義感,其就不能很好地感知世界,就不能很好地理解人,因而,也就不能使自己之寫作達到理想之境界,具有偉大之性質。

在本分享之章節中,莫言描寫著「蝌蚪」和王肝「尚在孩提、對男女情事」之「懵懂狀態」,彰顯王肝奮不顧身之救人事蹟,揭示著在「計生」工程中那一幕幕血腥場面:

  全公社五十多個村莊,隻有這張拳的老婆,既不結紮,也不放環,而且還懷了孕。
  姑姑她們冒著大雨,駕船至東風村……
  ……公社黨委書記秦山就打電話給東風村的支部書記張金牙,下達了死命令,讓他動員一切力量,可以動用一切手段,把張拳妻弄到公社流産。
  ……張拳手持一根帶刺的槐木棍子,把守門戶,兩眼通紅,瘋狂叫囂。
  張金牙和村裡的民兵遠遠地圍著,但無人敢近前。
  那三個女孩,都跪在門口,用仿佛事先編好的詞兒,一把鼻涕一把淚水,齊聲哭喊著:好心的大爺大叔、大娘大嬸子、大哥大姐姐們——饒了俺娘吧——俺娘有嚴重的風濕性心髒病——一做人流——非死不可——俺娘一死,俺們就成了沒娘的孩子啦——
  姑姑對著張拳,大踏步前進。
  ……張拳的老婆哭著從院子裡出來。她頭上頂著亂草,顯然是在草垛裡躲藏過。
  她說:萬主任,開恩吧,饒了他吧,俺跟你走……縱身跳入河中。
  ……目光投向河面:她在哪裡?她在哪裡?
  跳下去就沒了影子……黃秋雅道。
  我不是讓你好好看著她嗎?姑姑跳上船,懊惱地說,你簡直是個死人!你要負責任!開船,開船!
  ……李手指著在河邊緩流中慢慢向前飄動的一塊西瓜皮,說:看那裡。
  那西瓜皮順水漂流,但不時脫離水面,露出女人的脖頸和亂發。
  姑姑一屁股坐在船舷中,長舒了一口氣,然後哈哈大笑起來。
  我們正准備躍入水中救人,姑姑大喊:別急!
  ……姑姑笑指著那塊沈浮的西瓜皮,道:你看看,她凫得多好啊,她把當年遊擊隊員對付日本鬼子的辦法都用上了啊!
  ……
  這時我們已清楚地看到了西瓜皮遮掩下的那孕婦的頭顱。
  真是好水性,姑姑說,懷孕五個月了還能遊得這樣好。
  姑姑命令小獅子進艙去放廣播。
  ……船頭上的高音喇叭突然響起來……
  ——偉大領袖毛主席教導我們:人口非控制不可——
  喇叭一響,那孕婦便掀開了西瓜皮,從渾水中露出頭來。她驚恐地扭頭回望,然後猛地潛入水中。
  ……姑姑低聲道:我倒要看看,這東風村的女人,水性到底好到什麽程度!
  ——小獅子從船艙裡鑽出來,擠到船頭,焦急地張望著——
  露頭了!露頭了!小獅子大叫著。
  那孕婦在離船頭五十米遠處露出了水面。她回頭望望,身體浮出水面,雙臂搏水,速度極快,順流而下。
  姑姑對秦河做了一個手勢。柴油機轟鳴,船速加快,逼近孕婦。
  姑姑從褲兜裡摸出一盒擠得癟癟的煙,剝開,抽出一支,叼在嘴上。又摸出一個打火機,扳動齒輪,吡嚓吡嚓地打火,終於打著。
  姑姑眯縫著眼睛,噴吐著煙霧。
  河上起了風,濁浪追逐前湧。我就不信,你還能遊過壹艘十二馬力的機動船。
  高音喇叭又放出歌頌毛主席的湖南民歌——浏陽河,拐過了九道彎,九十哩水路到湘江——
  姑姑大喊:耿秀蓮,你能一直遊到東海嗎?
  那女人不回答,依然在奮力揮臂,但速度明顯放慢。
  我希望你放明白點,姑姑說,乖乖地上船,跟我們去把手術做了。
  頑抗是死路一條!小獅子氣洶洶地說,你即便能遊到東海,我們也能跟到你東海!
  那女人大聲哭泣起來。她揮臂擊水的動作更慢。一下比一下慢。
  沒勁了吧?小獅子笑著說:有本事你遊啊,魚狗紮猛子啊,青蛙打撲通啊……
  此時,那女人的身體已在漸漸下沈,而且,空氣中似乎散發著一股血腥味兒。

悲催啊!悲催!母子兩條活生生之生命,就這樣淫沒了。吾讀之,淒然淚下。

一個冷冰冰之制度而造成了諸多血淋淋之死亡,皆直接或間接死於計劃生育執行者「我姑姑」之手。此為中國眾多家庭之悲劇。

記得莫言在文中曾籍著「我姑姑」萬心之口說,這些女人是愚昧的,不識時務、不懂政策的。

但在閱讀中,吾能感受到之為,莫言對這些女人和家庭之憐憫和同情。

於此,尊重之態度和真誠之情感,決定著一切。

竊以為。莫言之《蛙》,具備了在曆史理性與人文關懷間之敘述張力。而這種張力之獲得,使得《蛙》具有了複雜渾厚之藝術魅力。

古人說得好,「聖人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鍾,正在我輩」(劉義慶:《世說新語·傷逝第十七

看來,文學的「無用之用」,就在於牠對人類心靈之影響。而對生命之尊重,為永遠能獲得最大認同之價值觀。

諸位,以為然?!

當地時間12月11日晚19時,北京時間12月12日凌晨2時在瑞典首都斯德哥爾摩王宮,2012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中國作家莫言()與夫人杜勤蘭出席瑞典國王卡爾十六世·古斯塔夫(Carl XVI Gustaf1946- )爲諾貝爾獎得主舉行之晚宴。

file[1]        

/莫言 

     第二部    

  王肝單戀小獅子,做出了許多古怪的事,成爲人們茶余飯後的談資,成爲人們恥笑的對象。
  但我從不恥笑他,我心中充滿對他的同情和敬重。我認爲他是一個既生不逢時又生不逢地的天才,一個用情專一、如果機緣湊巧足可以譜寫出傳唱仟古的愛情詩篇的情種。
  當我們尚在孩提、對男女情事還處於懵懂狀態時,王肝就情窦初開,愛上了小獅子。我記得多年前他那句感歎:小獅子真美麗啊!客觀地講,小獅子實在不美麗,甚至連好看都算不上。我姑姑曾試圖把她介紹給我,我以她是王肝的夢中情人爲借口婉拒。實際上我是看不上她。但她在王肝眼裡是天下第一美人,說文雅點,這叫情人眼裡出西施;說粗俗點,這叫王八瞅綠豆,看對眼了。
  王肝將第一封寫給小獅子的情書投進郵箱之後,心情非常激動,將我拉到河堤上,對我暢敘情懷。
  那是一九七○年夏天,我們剛從農業中學畢業。河裡洪水滔滔,水面上漂浮著莊稼稭稈,動物屍體,有一隻孤獨的海鷗默默地飛行著。
  河邊的穩水中,王仁美的父親坐在那兒釣魚。
  我們的師弟李手蹲在一邊觀看。
  要不要告訴李手?
  他是小孩子,不懂。
  我們爬上了生在河堤半腰上那棵老柳樹,並排坐在一根伸向河面的樹杈上。樹枝下垂到水中,在水面上激起一道道瞬息萬變的波紋。
  什麽事?快說。
  你先發誓,替我保守秘密。
  好,我發誓:如果我泄露了王肝的秘密,就讓我掉到河裡淹死。
  我今天……我終於將寄給她的信投進了郵筒……王肝臉色蒼白,嘴唇顫抖著說。
  給誰的信呀?這麽莊嚴,是寫給毛主席的麽?
  你想到哪裡去了!王肝道:毛主席與我有什麽關係?是寫給她的,她!
  她是誰呀,我著急地問。
  你發過誓了,永不洩露我的秘密——
  ——永不洩露。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別賣關子了。
  她,她啊……王肝雙眼放射著奇異的光芒,心馳神往地說:她就是我的小獅子……
  你給她寫信幹什麽?要娶她做老婆嗎?
  功利,太功利了!王肝動情地說:獅子,我最親愛的小獅子,我願意用我年輕的生命全力以赴地熱愛著的小獅子……我的親人,最親的人,請你原諒我,我已經在你的名字上吻了一佰遍……
  我感到身上一陣陣發冷,胳膊上爆出了一層雞皮疙瘩。
  王肝顯然是在背誦他的信,雙手摟著樹幹,臉貼在粗糙的樹皮上,眼睛裡閃爍著淚花。

  ……自從我在小跑家第一次見到你之後,我就被你迷住了。從那一刻起,直到現在,直至永遠,我這顆心,就全部屬於你了。你如果想喫我的心,我就會毫不猶豫地扒給你……我迷戀你绯紅的臉膛、生動的鼻頭、嬌嫩的雙唇、蓬松的頭發、亮晶晶的眼睛,迷戀你的聲音,你的氣味,你的笑容。你一笑,我就感到頭暈目眩,恨不得跪在地上,抱住你的雙腿,仰望你的笑臉……

  王師傅將魚竿猛地往後一掄,亮晶晶的釣線彈出一串串水珠,在陽光中閃爍,宛若珍珠。釣鈎上挂著一隻茶碗口大小、淺黃色的小鼈,猛地砸在河堤上。那隻小鼈大概被摔暈了,仰面朝天,露出白色的肚腹,蹬崴著四隻小爪,既可憐又可愛。
  李手歡呼著:鼈!

  小獅子,我最親愛的人,我是一個農民的兒子,出身低賤,而你是婦科醫生,吃商品糧,咱倆的社會地位相差懸殊,你對我,也許根本不屑一顧,也許讀罷我的信後,會從你那可愛的小嘴裡發出一聲冷笑,然後把我的信撕成碎片;你或許,收到我的信後連看都不看就扔進垃圾簍裡,但我還是要告訴你,親愛的,最最親愛的,隻要你接受了我的愛,我就如同猛虎插上了翅膀,駿馬配上了雕鞍,我就會獲得無窮無盡的力量,就像打了一針小公雞的血,精神抖擻,意氣風發,面包會有的,牛奶會有的,我相信在你的鼓勵下,我會改變自己的社會地位,成爲一個喫商品糧的人,與你站在一起……

  哎,你們倆在樹上幹什麽?朗讀小說嗎?李手發現了我們,大聲問。

  ……如果你不答應我,最親愛的,我不會退卻,不會放棄,我會默默地追隨著你,你走到哪裡,我就跟到哪裡,我會跪在地上親吻你的腳印,我會站在你窗前,注視著室內的燈光,從牠亮起,到牠熄滅,我要把自己變成一根蠟燭,爲你燃燒,直至燃盡。最親愛的,如果我爲你吐血而死,你如果能開恩,到我墳頭前看一眼,我就心滿意足了。如果你能爲我流出一滴眼淚,我就死而無憾。你的眼淚,最親愛的,就是讓我起死回生的靈丹妙藥……

  我胳膊上的雞皮疙瘩消失了。我的心,漸漸被他的癡情朗誦所感動。想不到他竟會愛上小獅子而且愛得如癡如醉,想不到他竟然有這麽好的文采,竟然能把一封情書寫得如泣如訴。也就是在那一刻,我感到青春的大門對著我隆隆敞開了,王肝是我的引路人。雖然那時我不懂愛情,但愛情的燦爛光華,吸引著我奮不顧身地撲上前去,猶如投向烈火的飛蛾。
  你這樣愛她,她也一定會愛你的,我說。
  真的嗎?他緊緊地抓住我的手,眼睛閃爍著光芒,說,她真的會愛我嗎?
  會的,一定會的,我用力回握著他的手說,如果實在不行,我替你找我姑姑去說媒,她最聽我姑姑的話。
  不要,仟萬不要,他說,我不希望借助任何人的力量。強扭的瓜不甜。我要用我堅持不懈的努力,贏得她的心。
  李手仰著臉問我們:你們倆在上邊搞什麽鬼名堂?
  王師傅抓起一把泥,對著我們投上來:別吵吵!把魚都給我嚇跑了!
  從河的下遊,駛上來一艘漆成紅藍雙色的鐵皮機動船。船上的機器發出急促的「波波」聲響,讓人感到一種莫名的焦灼和恐慌。河水湍急,船逆流而上,行進遲緩。船頭激起很大的白浪花,兩道田塍般的細浪,從船體兩側分開,然後又漸漸合攏。河面上浮動著淡藍色的煙霧,一股燃燒柴油的氣味,擴散至我們唇邊。十幾隻灰色的海鷗跟隨著小船盤旋飛翔。
  這是公社計劃生育小組的專用船,也是姑姑的專用船,當然,小獅子也在船上。
  爲了防止汛期石橋淹沒、兩岸交通隔斷時發生違規懷孕以及其他料想不到的問題,爲了保持我們公社不發生一起超計劃生育,爲了這面計生戰線上鮮豔的旗幟,縣裡特意爲姑姑配備了這艘船。
  船上有一個小小的艙,艙裡有兩排覆著人造皮革的座位,船尾裝著一臺12馬力的柴油機,船頭安裝著兩個高音喇叭。喇叭裡播放著一首歌頌毛主席的歌曲。那是一首湖南民歌,旋律優美,悅耳動聽。
  船頭拐了一個彎,向我們村子靠攏。音樂聲突然停止。片刻寂靜,機器聲愈加刺耳。
  突然,響起了姑姑嘶啞的聲音:偉大領袖毛主席教導我們:人類要控制自己,做到有計劃的增長……
  從姑姑的船在我們視線裡出現那一刻開始,王肝便不言語了。
  我看到他的身體在顫抖。
  他半張著嘴,濕漉漉的眼睛緊盯著船。越過中流的瞬間,船體傾斜,王肝嘴裡發出驚呼,身體緊張,仿佛隨時要跳下河去。
  船在上流緩水中調過頭,輕快地向我們駛過來。
  柴油機的鳴叫聲平穩而均勻。
  姑姑來了。
  小獅子來了。
  駕駛機動船的是那個我們都熟悉的人——秦河。
  「文革」後期,他哥恢複了公社書記職務。
  有一個在集市上乞討的弟弟,不管他的乞討方式是如何高雅,也讓書記臉上無光。
  據說兄弟倆進行了談判,秦河提出了一個古怪的要求:安排我到公社衛生院婦科工作。
  ——你是個男人,如何到婦科工作?
  ——有很多婦科醫生都是男人。
  ——你不懂醫術?
  ——我爲什麽要懂醫術?
  ——就這樣,他成了這艘計劃生育工作船的專職駕駛員。
  在日後的漫長歲月裡,這個人一直跟隨著姑姑。有船可開的日子裡他開船,無船可開的日子裡,他坐在船上發呆。
  他的頭發依然中分著,像那些電影裡常見的「五四」青年。盛夏的天氣,他依然穿著那身厚華達呢的藍色學生制服,口袋裡依然插著兩支筆——一支鋼筆一支雙色圓珠筆——他的臉色似乎比我上次見時黑了一些。
  他手握方向盤,讓船體慢慢地向河邊靠攏,向這棵歪脖子老柳樹靠攏。
  柴油機轉速減緩,高音喇叭裡放出的聲音更加高亢,震動得我們的耳膜嗡嗡作響。
  在歪脖子柳樹西側,有一個根據公社指示、專爲停泊計生船而搭建的臨時碼頭。四根粗大的木頭立在水中,木頭上用鐵絲綁著橫木,橫木上敷著木板。
  秦河用繩子固定好船隻,站在船頭上。機器聲停止,喇叭聲停止。
  我們重新聽到了河水的喧嘩與海鷗的尖叫。
  第一個從船艙中鑽出的是姑姑。
  船體搖擺,她的身體搖晃,秦河伸出一隻手,想去扶持她,但被她撥開了。
  姑姑縱身一跳,上了木碼頭。她的身體雖已發福,但行動依然矯健。
  我看到姑姑額頭上有一圈繃帶,發出刺目的白光。
  第二個從艙中鑽出來的就是小獅子。
  她身體矮胖,背著一個巨大的藥箱,顯得身體更矮。她雖然比姑姑年輕許多但動作比姑姑笨拙。就是她讓王肝摟著樹幹、臉色蒼白,眼睛裡盈滿淚水。
  第三個從船艙裡鑽出來的是黃秋雅。
  幾年不見,她的腰已拘偻,腦袋前探,雙腿彎曲,動作遲緩。
  她站在船上,身體搖晃著,雙手揮舞著,仿佛隨時都會跌倒。看樣子她也要上岸,但她的腿難以完成從船頭到木碼頭的一跨。
  秦河冷冷地看著,不施援手。
  她彎腰,伸出兩隻手,像大猩猩一樣,抓住木碼頭的邊緣。
  這時,姑姑粗聲粗氣地說,老黃,你在船上待著吧。
  姑姑沒有回頭,繼續發布命令:好好看著她,別讓她跑了。
  姑姑的命令顯然是對秦河和黃秋雅二人而發,因爲我看到秦河立即彎腰往艙中探看。
  這時,我聽到了從船艙中傳出一個女人低低的抽泣。
  姑姑上了岸,大步流星,沿著河堤東去。
  小獅子一溜小跑,方能跟上姑姑的步伐。
  我看到了姑姑額頭的血染紅了繃帶,她臉上肌肉僵硬,目光犀利,面部的表情堅毅,也似乎是凶狠。
  當然,王肝看不到我姑姑,他的目光追隨著小獅子。他嘴角哆嗦不止,口裡念念有詞。
  我有點可憐他,但更多的是感動,那時我遠不能理解,一個男人,愛上一個女人,竟然會神魂顛倒成那般摸樣。
  事後我們知道,姑姑的頭,是在那個解放前出過很多土匪、民風凶悍的東風村,被一個已經生了三個女孩、妻子又懷了四胎的男人用棍子打破的。
  此人姓張名拳,生著兩隻牛眼,家庭出身好,是村子裡無人敢惹的強漢。
  東風村所有育齡婦女,生過二胎的,如果有男孩,大都已結紮,如果二胎都是女孩的,姑姑說她們充分考慮到了農村的實際情況,不強行結紮,但必須戴環。生過三胎的,即便三胎全是女孩,也必須結紮。
  全公社五十多個村莊,隻有這張拳的老婆,既不結紮,也不放環,而且還懷了孕。
  姑姑她們冒著大雨,駕船至東風村時,就是要把這張拳之妻,動員到衛生院做人工流産手術。
  姑姑的船還在途中時,公社黨委書記秦山就打電話給東風村的支部書記張金牙,下達了死命令,讓他動員一切力量,可以動用一切手段,把張拳妻弄到公社流産。
  姑姑說那張拳手持一根帶刺的槐木棍子,把守門戶,兩眼通紅,瘋狂叫囂。
  張金牙和村裡的民兵遠遠地圍著,但無人敢近前。
  那三個女孩,都跪在門口,用仿佛事先編好的詞兒,一把鼻涕一把淚水,齊聲哭喊著:好心的大爺大叔、大娘大嬸子、大哥大姐姐們——饒了俺娘吧——俺娘有嚴重的風濕性心髒病——一做人流——非死不可——俺娘一死,俺們就成了沒娘的孩子啦——
  姑姑說,張拳導演的苦肉計效果很好,圍觀的女人們,有許多流了眼淚。
  當然也有許多不服氣的。那些生了二胎就被放環的、那些生了三胎就被結紮的,都爲張拳家懷了四胎而憤憤不平。
  姑姑說,一碗水必須端平,如果讓張拳家的第四胎生出來,我會被那些老娘們活剝了皮!如果讓張拳家得逞,紅旗落地事小,計劃生育工作無法進行是大事。
  姑姑說,所以我,一揮手,帶著小獅子和黃秋雅對著張拳走過去。小獅子這孩子,有膽有識,對我忠誠,沖上前去,要替我擋棍子,被我撥拉到身後。黃秋雅,資産階級知識分子,搞點技術還可以,真到了刺刀見紅的關口,骨頭都嚇酥了。
  姑姑對著張拳,大踏步前進。他罵我的話,那可是太難聽了,姑姑說,對你們重複,髒了你們的耳朵,也髒了我的嘴。當時我心硬如鐵,將個人的安危置之度外。張拳,隨你罵吧,婊子,母狗,殺人魔王,這些侮辱性的稱號,我照單全收,但是,你老婆必須跟我走。
  去哪裡?
  公社衛生院。
  姑姑直視著張拳那張猙獰的臉,一步步逼近。
  那三個女孩哭叫著撲上來,嘴裡都是髒話,兩個小的,每人抱住姑姑一條腿;那個大的,用腦袋碰撞姑姑的肚子。
  姑姑掙紮著,但那三個女孩像水蛭一樣附在她的身上。
  姑姑感到膝蓋一陣刺痛,知道是被那女孩咬了。
  肚子又被撞了一頭,姑姑朝後跌倒,仰面朝天。
  小獅子抓住大女孩的脖子,把她甩到一邊去,但那女孩隨即撲到她身上,依然是用腦袋撞她的肚子。
  小獅子腰帶上的鐵環扣碰到女孩的鼻子,鼻子破了,流血,女孩把臉一抹,恐怖與悲壯並生。
  張拳加倍瘋狂,沖上來要對小獅子下狠手,姑姑一躍而起,縱身上前,插在小獅子與張拳之間,姑姑的額頭,替小獅子承受了一棍。
  姑姑再次跌倒。
  小獅子大喊:你們都是死人嗎?
  張金牙帶著民兵一擁而上,將張拳按倒在地,反剪了雙臂。
  那三個女孩還想反抗,也被村裡的婦女幹部一一按住。
  小獅子和黃秋雅打開藥箱爲姑姑包紮。
  一圈繃帶,又一圈繃帶。血從繃帶裏滲出。又一圈繃帶。
  姑姑頭暈耳鳴,眼冒金星星,視物皆血紅。
  所有的人臉都像公雞冠子一樣,連樹都是紅的,像一團團扭曲向上的火焰。
  秦河聞訊從河邊過來。
  一看姑姑受傷,他頓時成了木頭人,片刻,哇的一聲,噴出一口鮮血。
  衆人上前扶持,他分撥開,醉漢似的,搖晃著上前,撿起那根沾著姑姑血的棍子,朝向張拳的腦袋掄去!
  ——住手!姑姑大喊!
  姑姑掙紮著站起來,喝斥秦河,你不在河邊看護船隻,跑到這裡來幹什麽?!添亂!
  秦河滿臉尴尬,丟下棍子,往河邊走去。
  姑姑推開扶持她的小獅子,走到張拳面前——
  這時,秦河放聲大哭,一步步往河邊走——
  姑姑連頭都沒回,目光直逼張拳。
  張拳嘴裡還是嘈嘈地罵,但目光裡已顯出怯懦。
  姑姑對擰著他的胳膊的民兵說:放開他!
  民兵有些猶豫,姑姑又重複了一遍:放開他!
  把棍子給他!姑姑說。
  一位民兵拖過棍子,扔到張拳面前。
  姑姑冷笑著說:撿起棍子來!
  張拳都膿著:誰要敢絕我張拳的後,我就跟誰拼命!
  好!姑姑說,算你有種!
  姑姑指著自己的頭,說,往這裡打!打呀!
  姑姑往前跳了兩步,高聲叫道,我萬心,今天也豁出這條命了!想當年,小日本用刺刀逼著我,姑奶奶都沒怕,今天還怕你不成?
  張金牙上前,搡了張拳一把,道:還不給萬主任道歉!
  我不用他道歉!姑姑說,計劃生育是國家大事,人口不控制,糧食不夠喫,衣服不夠穿,教育搞不好,人口質量難提高,國家難富強。我萬心爲國家的計劃生育事業,獻出這條命,也是值得的。
  小獅子道:張金牙,你趕快去打電話,讓公安局派人來!
  張金牙踢了張拳一腳,道:跪下,給萬主任賠罪!
  不必!姑姑說,張拳,就憑你打我這一棍,可以判妳三年!但我不跟你一般見識,願意放你一馬。現在,擺在你面前有兩條路,一條是,讓你老婆乖乖地跟我們走,去衛生院,做人流,我親自上臺給她做,保她安全;一條是,送你去公安局,按罪論處;你老婆願意跟我去最好,不願意去——姑姑指指張金牙和衆民兵——你們負責把她弄去!
  張拳蹲在地上,雙手抱著頭,嗚嗚地哭著說:我張拳,三代單傳,到了我這一代,難道非絕了不可?老天爺,你睜睜眼吧……
  這時,張拳的老婆哭著從院子裡出來。她頭上頂著亂草,顯然是在草垛裡躲藏過。
  她說:萬主任,開恩吧,饒了他吧,俺跟你走……
  姑姑和小獅子,沿著我們村後河堤向東,應該是去大隊部找幹部了解情況吧,但就在她們走下河堤,進入通向大隊部那條胡同時,船艙裡那個女人——張拳的老婆——鑽出來,縱身跳入河中。
  秦河跟著跳下去,但他不識水性,跳下去立即沈了底,好不容易冒出頭,接著又沈下去。
  黃秋雅尖聲高叫:救命啊……救命……
  我們在樹上,看到姑姑與小獅子從胡同裡折返回來,跑上河堤。
  王肝從樹上縱身一躍,動作潇灑,如魚入水。
  我們在河邊長大,學會走路的同時就學會了遊泳。
  這棵歪脖子柳樹,好像是專爲我們練習跳水而生。
  我希望小獅子看見了王肝那潇灑一跳。
  我緊隨著王肝躍進水中。
  李手也從河邊跳下水。
  我們應該先去救那孕婦,但那孕婦不見蹤影。
  秦河這可憐蟲就在我們面前,他身體翻騰著,宛如一根滾油鍋裏的油條。
  王師傅大聲提醒我們:抓他的頭發!避開他的手!
  王肝遊到他的身後,伸手抓住了他的大分頭。
  他的頭發真好啊,王肝事後對我說,像馬鬃一樣。
  王肝的水性,是我們當中最好的,他可以雙手舉著衣服橫渡河流,到對岸後衣服上不沾一個水點。
  在夢中情人面前展露泳技,這是個多麽難得的機會啊!
  我和李手一左一右護衛著他,直到他將秦河拖到水邊。
  姑姑和小獅子跑到。
  姑姑惱怒地問:這個呆子,跳下去想幹什麽?
  秦河趴在河邊,哇哇地往河裡吐水。
  黃秋雅哭著說:是張拳的老婆跳了河,他跳下去救。
  姑姑臉色大變,目光投向河面:她在哪裡?她在哪裡?
  跳下去就沒了影子……黃秋雅道。
  我不是讓你好好看著她嗎?姑姑跳上船,懊惱地說,你簡直是個死人!你要負責任!開船,開船!
  小獅子手忙腳亂地發動機器,但怎麽也打不著火。
  姑姑大叫:秦河!趕快來發動機器!
  秦河抖抖顫顫地站起來,彎著腰,噴出一腔水,又撲地跪倒。
  小跑,王肝!你們快幫著救人啊!姑姑大喊著,我重賞你們。
  我們把目光投向水面,仔細搜索著。
  河面寬闊,濁流滾滾。水面上漂浮著大團的泡沫和亂草。
  這時,李手指著在河邊緩流中慢慢向前飄動的一塊西瓜皮,說:看那裡。
  那西瓜皮順水漂流,但不時脫離水面,露出女人的脖頸和亂發。
  姑姑一屁股坐在船舷中,長舒了一口氣,然後哈哈大笑起來。
  我們正准備躍入水中救人,姑姑大喊:別急!
  姑姑問小獅子:你會凫水嗎?
  小獅子搖頭。
  看來要做一個稱職的計劃生育工作者,不僅要學會挨打,還要學會凫水。姑姑笑指著那塊沈浮的西瓜皮,道:妳看看,她凫得多好啊,她把當年遊擊隊員對付日本鬼子的辦法都用上了啊!
  秦河弓著腰爬上船。他渾身滴水,大分頭如一團亂草。臉色灰白,嘴唇烏青。
  姑姑下令:開船。
  秦河用搖把子搖著了柴油機。他可能頭暈,身體不穩,幹嘔幾聲,吐出一攤泡沫。
  我們幫他解開拴在碼頭上的繩子。
  姑姑說:你們上船!
  我可以想象王肝的激動,坐在船舷上,他的身體緊挨著小獅子。
  我看到他的雙手放在膝蓋上,十根手指神經質地顫動著。
  隔著那件因濕而貼在身上的汗衫,我清楚地看到他的心髒在跳動,好像一隻被關在籠中的野兔,碰撞著柵欄。他的身體僵硬,一絲兒也不敢動。
  那個胖姑娘小獅子,渾然不覺,隻顧盯著那塊漂浮在前方的西瓜皮。
  秦河將船頭往外一別,船沿著近堤的緩流前行,機器聲平緩。
  李手站在他身邊,觀察著他的動作,好像一個學徒。
  姑姑說:慢慢地開,對,再慢點。
  船頭距離那塊西瓜皮大約五米時。柴油機油門降到了再小就要熄火的程度。
  這時我們已清楚地看到了西瓜皮遮掩下的那孕婦的頭顱。
  真是好水性,姑姑說,懷孕五個月了還能遊得這樣好。
  姑姑命令小獅子進艙去放廣播。
  小獅子應聲立起,彎腰鑽進船艙。
  王肝的身側似乎出現了一片無邊的虛空,他臉上的神情是那樣痛苦與失落。
  他在想什麽呢?他那封才華橫溢的情書,小獅子是否收到了呢?
  正在我胡思亂想時,船頭上的高音喇叭突然響起來。
  盡管我知道喇叭要響,但聽到這聲音還是被嚇了一跳。
  ——偉大領袖毛主席教導我們:人口非控制不可——
  喇叭一響,那孕婦便掀開了西瓜皮,從渾水中露出頭來。她驚恐地扭頭回望,然後猛地潛入水中。
  ——姑姑微笑著,示意秦河把船速再放慢點。
  姑姑低聲道:我倒要看看,這東風村的女人,水性到底好到什麽程度!
  ——小獅子從船艙裡鑽出來,擠到船頭,焦急地張望著——
  真是天隨人願啊,她豐滿的身體又和王肝靠在了一起。
  我甚至都有點嫉妒王肝了。
  他瘦猴般的身體,緊貼著小獅子。那麽胖的、那麽瓷實的肉啊!
  我猜測著王肝的感受,他一定能感受到她身上的柔軟和溫熱,一定能……
  想到這裡時,我的心撲通撲通地跳。
  我爲自己的肮髒念頭感到無比的羞恥。慌忙把視線從他們身體上移開,把手插進褲兜,狠狠地擰著自己的大腿。
  露頭了!露頭了!小獅子大叫著。
  那孕婦在離船頭五十米遠處露出了水面。她回頭望望,身體浮出水面,雙臂搏水,速度極快,順流而下。
  姑姑對秦河做了一個手勢。柴油機轟鳴,船速加快,逼近孕婦。
  姑姑從褲兜裡摸出一盒擠得癟癟的煙,剝開,抽出一支,叼在嘴上。又摸出一個打火機,扳動齒輪,吡嚓吡嚓地打火,終於打著。
  姑姑眯縫著眼睛,噴吐著煙霧。
  河上起了風,濁浪追逐前湧。我就不信,你還能遊過壹艘十二馬力的機動船。
  高音喇叭又放出歌頌毛主席的湖南民歌——浏陽河,拐過了九道彎,九十哩水路到湘江——
  姑姑將煙頭扔到水裡,一隻海鷗俯沖下來,叼起那煙頭,騰空而去。
  高音喇叭啞了,唱片到頭了。
  小獅子轉頭看姑姑。
  姑姑說不用了。
  姑姑大喊:耿秀蓮,你能一直遊到東海嗎?
  那女人不回答,依然在奮力揮臂,但速度明顯放慢。
  我希望你放明白點,姑姑說,乖乖地上船,跟我們去把手術做了。
  頑抗是死路一條!小獅子氣洶洶地說,你即便能遊到東海,我們也能跟到你東海!
  那女人大聲哭泣起來。她揮臂擊水的動作更慢。一下比一下慢。
  沒勁了吧?小獅子笑著說:有本事你遊啊,魚狗紮猛子啊,青蛙打撲通啊……
  此時,那女人的身體已在漸漸下沈,而且,空氣中似乎散發著一股血腥味兒。
  姑姑探身觀察著水面,大喊一聲:不好!
  快,超過她!姑姑命令秦河,接著命令我們跳下去,托住她!
  王肝飛身入水,我與李手緊跟著。
  秦河將船頭斜了一下,從那女人身側駛過去。
  我和王肝靠近那女人。
  我伸手提住她的左臂,她的右臂就像章魚的長腿一樣掄過來,將我摁入水中。
  我喊叫著,猛地嗆了一口水。
  是王肝揪住了她的頭發,猛力往上提,是李手抓住她的肩膀,用力往上提,才使我露出水面。
  我眼前一陣昏黃,劇烈地咳嗽著。
  船在我們前面,秦河將油門減小。
  我的肩膀撞在了船上,那女人的身體也撞在了船上。
  姑姑她們從船舷邊伸出手,有的扯住那女人的頭發,有的拽著她的胳膊,我們在下邊托著她的屁股托著她的腿,一陣亂七八糟吆喝,幾股子合力,終於將那女人弄到了船上。
  我們都看到了那女人腿上的血。
  你們不用上船了,自己遊上岸吧,姑姑對我們說罷,急火火地命令秦河,快,調轉船頭,快,快!
  盡管姑姑她們使用了最好的藥,做了最大的努力,但耿秀蓮還是死了。
 

【未完待續】

(轉自莫言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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