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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鍋門」内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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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為一種「生命」之書寫。

  聽父親說,姑姑被我嶽母戳了一剪刀,傷口發炎,高燒不退。 
  就是這樣,她還帶著人前來搜捕王膽。 
  搜捕這詞兒不太恰當,但其實也就是搜捕了…… 
                                                                         ——莫言:《蛙》

上篇,話說道中國「鄉土作家」莫言述說了「王仁美」死後所發生之事故,以及「蝌蚪」與其父子倆之憂慮。

》而斬獲「諾獎」之莫言其獲獎作品中,描寫了「高密東北鄉」一位「特殊身份」之女醫生——「」「姑姑」——悲劇性人生:抗日時,她曾與父親「勇闖平谷」;因男友逃到臺灣,而惹上了「一身罵名」;在年輕時,曾是「計劃生育」國策之支持者和執行者;人到老年時,面對「」之「超生」卻「睜隻眼閉隻眼」。同時,其還塑造了很多女性形象:如「計劃生育」政策盲目執行下之「犧牲品王仁美王膽等。她們,可謂為那「傳宗接代」傳統思想之「犧牲品」。

莫言筆下,當年隨著國家「市場經濟」之搞活,「蝌蚪」之小學同學——陳鼻,成了村裡有名之「萬元戶」;其老婆——「小侏儒王膽,卻懷上了第二胎。在執行「計劃生育」國策之情形下,人卻一直在躲藏著,成了「」「姑姑」之「搜捕」目標。

在本分享之章節中,莫言為這樣描述侏儒」王膽啲

  她那樣一個小人兒,一步隻能挪兩柞,何況還拖著個大肚子,她能跑多遠?
  父親道: 
    你低估了這個小女子啦!她的心眼子,全村的人加起來也不如她多;她的心勁兒,比七尺高的男兒還要高。

  確實是這樣,我回憶著王膽那生動美麗的小臉蛋兒,和那臉蛋上時而狡黠時而倔強的神情,擔憂地說,她懷孕快七個月了吧?
  所以你姑姑急啊!父親說,你姑姑說啦,不出「鍋門」,就是一塊肉,該刮就刮,該流就流;一出「鍋門」,那就是個人,哪怕是缺胳膊少腿也是個人,是人就受國家法律保護。

  我的腦海裡又浮現出王膽的形象:身高七十厘米,挺著一個碩大的肚子,昂著精致的小腦袋,挪動著兩條細細的小短腿,胳膊彎挎著一個大包袱,在布滿荊棘的荒嶺野路上,跌跌撞撞地奔跑著,一邊奔跑,還一邊回頭張望,被絆跌倒,爬起來,繼續跑……或者,坐在一個大木盆裡,以農家攪拌大醬的木板做槳,氣喘籲籲地搖著,在滔滔大河上漂流著……

文學」與「生命」,確為「人學」之一個龐大題目,亦為「古今中外」作家之共同題目。

首先,文學為一種「生命」之書寫。

在「震旦」鄉村「長年累月」之艱難生存環境下,傳統之「生命意識」最稀缺之為對於「生命質量」之關注。這是當時之情形所決定了滴,「地球人」皆知。人能夠「」下來,亦便為「萬幸」,哪有時間去追求生命之「質量」吶?!

竊以為,當人們不關注生命「質量」時,所謂「神馬」生命之「尊嚴」、生命之「關愛」、生命之「精神價值」……皆成為一種「奢侈」之擺設。

在作品《》中,莫言,不愧為一位「生命意識」極強之作家。其汪洋咨肆之書寫風格,又何曾不為其「內在」「生命力」下之「意識」狂歡嘛?!

那些「活生生」之生命,在其筆觸遣使下,咨意地「活著」,慷慨地「死去」。

文學,同時亦為「凝視生命」之一種方式。作家通過文學去叩問生命之奧秘,捍衛生命之尊嚴,張揚生命之價值。

以此看來,莫言以往主要將「生命的書寫」放在第一位,因此,其之敘述,充滿了「激情」;而現今在作品《》中,莫言悄悄地將「凝視生命」放在第一位來寫作。其理性和反思,成爲其敘述中之「主要角色」。

因為,在鄉村長年累月之艱難生存環境下,鄉村傳統之「生命意識」,為建立在徹底「物化」之基礎上啲;「關注生命」,亦就為關注物質了。所以,在本分享之章節中,「萬元戶陳鼻一家「費盡心機」將王膽東躲西藏」,便為要竭力保住王膽鍋門」中之那塊「」,並非期待著一個新生命之誕生。

故此,莫言之作品《》,再一次將筆觸伸向了震旦當代那個最具特殊性之曆史時期,劃開了包括「」「姑姑」在內之一代人,包括在現實生存困境中不斷掙紮之肉身和靈魂。其深刻地剖析了「人性」,雖然其在書寫家鄉「故事」之同時,但其仍然為深刻地表達了一部關於「人性」之「故事」。

諸君,以為然?!

 


 file[1]

        

/莫言 

     第三部    

  聽父親說,姑姑被我嶽母戳了一剪刀,傷口發炎,高燒不退。 
  就是這樣,她還帶著人前來搜捕王膽。 
  搜捕這詞兒不太恰當,但其實也就是搜捕了。

  王膽家的大門緊鎖,雞犬無聲。 
  姑姑令人砸開鐵鎖,沖入院內。 
  你姑姑肯定是事先就得到了密報,父親說。  
  她一瘸一拐地走進王家堂屋,揭開鍋蓋,見鍋裡有半鍋粥,伸手一試,尚有余溫。 
  你姑姑便發出一陣冷笑,然後大喊: 
    陳鼻,王膽,你們是自己出來呢?還是讓我像掏耗子一樣把你們從洞裡掏出來呢? 
  屋子裡鴉雀無聲。 
  姑姑指指牆角那個櫃子。櫃子裡盛著幾件舊衣服。 
  你姑姑讓人把舊衣服撿出來,顯出櫃底。 
  姑姑抄起一個擀面棍,對著櫃底猛搗,咚咚幾下子,顯出一個洞口。 
  你姑姑說: 
    遊擊隊的英雄們,出來吧。難道還要往裡灌水?

  第一個鑽出來的,是王膽的女兒陳耳。 
  那小姑娘臉上抹得灰一道白一道的,像個廟裡的小鬼。她不但沒哭,反而龇著牙「咯咯」地笑。 
  接著爬出來的是陳鼻,他一臉絡腮胡須,一頭鬈發,穿一件破背心,露著胸膛上的黃毛,那樣子很狼狽。 
  陳鼻爬出來後,那麽個大個子,對著你姑姑,「撲通」下了跪,磕頭連連,碰得地皮「咚咚」響。 
  父親說,陳鼻的哭喊聲,把整個村莊都震動了。

  姑姑,我的親姑姑,看在我是您接生的第一個孩子的份上,看在王膽是個半截子人的份上,您就高擡貴手,放我們一馬吧……姑姑,俺家世世代代念您的大恩大德……

  父親說,聽在場的人說,你姑姑眼裡淌著淚說:陳鼻啊陳鼻,這不是我的事,如果是我的事,那怎麽都好說——你要我的手,我也能砍給你!

    姑姑,您開恩吧……

  陳鼻的女兒陳耳機靈,也學著她爹的樣子跪下了,連連磕頭,嘴裏裡唸著:

    開恩吧……開恩吧……

  這時候,父親說,院子裡那些看熱鬧的人中,五官油腔滑調地唱起了電影《地道戰》的插曲——地道戰,嘿地道戰,埋伏下神兵仟佰萬……仟哩大平原展開了地道戰,鬼子要頑抗,就讓他完蛋——

  你姑姑抹一把臉,臉色陡變: 
    行啦,陳鼻,快讓王膽上來!

  陳鼻膝行上前,抱住你姑姑的腿。 
  陳耳學他的樣子,抱住了你姑姑另一條腿。

  這時五官又在院子裡唱: 
    仟哩大平原展開了地道戰……侵略者他敢來……打他個人仰馬又翻……全民結紮,全民避孕……

  你姑姑想脫身,但被陳鼻和陳耳死死纏住。
  你姑姑悟到了什麽,命令手下人: 
    下洞!

  一個民兵用嘴叼著手電筒下了地洞。
  又一個民兵跟著下去。
  聲音從洞裡傳上來: 
    洞裡沒人!

  你姑姑急火攻心,身子一歪,暈了過去。

  陳鼻真是有詭計啊,父親說,他家房後不是有片菜園子嗎?菜園子裡有口水井,水井上有架轆轤,地洞的出口在井裡。 
  這麽大的工程,也不知他是怎麽完成的,那麽多的土,也不知他弄到哪裡去了。 
  利用陳鼻和陳耳纏住你姑姑的機會,王膽爬到出口,拽著轆轤繩子爬了上來。 
  真也難爲了她,父親說,那麽個小人兒,挺著個大肚子,竟然能拽著繩子從深井裡爬上來。

  你姑姑被人扶到井口,氣得跺著腳大叫: 
    我怎麽這麽笨呢?我怎麽這麽笨呢?當年我父親在西海醫院就領著人挖過這樣的地洞!

  你姑姑被人擡走,住進醫院。 
  你姑姑感染了白求恩當年感染過的那種病毒,差點送了命。 
  她對共産黨忠心耿耿,共産黨也對她不薄,爲搶救她,聽說把最貴重的藥都用上了啊!

  你姑姑住了半個月院,傷沒好利索就從院裡跑出來,她有心事啊,她說不把王膽肚子裡的孩子做掉,她飯吃不下,覺睡不著。 
  責任心強到了這種程度,你說,她還是個人嗎?成了神了,成了魔啦!父親感歎地說。

  陳鼻和陳耳,一直在公社關著。 
  有人說吊打拷問,那是造謠。 
  村裡幹部去看過他們,說隻是在一間屋裡關著。 
  屋裡子有床有鋪,還有一把暖壺兩個杯子;喫飯喝水都有人送。 
  說喫的跟公社幹部一樣,白面饅頭,小米稀飯,頓頓有菜。 
  說爺倆都白了,胖了。 
  當然,不是讓他們白喫,要收他們的錢。 
  陳鼻做生意發了財,有錢。 
  公社與銀行說好了,把陳鼻的所有存款提了出來,有三萬八仟元呢! 
  你姑姑住院那些日子,公社派工作組進村,開社員大會,宣布了一個政策: 
    全村的人,凡是能走路的,都去找王膽。每天每人發五元錢補助,就從陳鼻那三萬八仟多元裡扣。 
  村裡人,有不去的,覺得這是不義之財;但不去不行,誰不去就扣誰五元錢;這一下子,齊打夥的,全出去了。 
  全村七佰多號人呢,第一天就出去三佰多,晚上回來就發「補助」,一下子支出壹仟八百多。 
  公社還說了,發現王膽並把王膽弄回來的,獎賞兩佰元;提供有價值線索的,獎賞壹佰元。 
  這一下子,整個村子像瘋了一樣啊,有拍巴掌稱快的,有暗中難受的。 
  父親說,我知道有那麽幾個人是真想得那兩佰元或壹佰元賞錢的,但大多數人,並不真心去找,在村外的莊稼裡轉幾圈,吆喝一陣: 
    王膽,出來吧!再不出來你家的錢就被分光了! 
  ——吆喝一陣之後,便鑽到自家地裡幹活去了。晚上當然要去領錢,不去領錢就要罰款呢。

  沒找到嗎?我問。
  到哪裡去找?父親道,估計是遠走高飛啦。

  她那樣一個小人兒,一步隻能挪兩柞,何況還拖著個大肚子,她能跑多遠?我說,估計還是在村裡匿著。——我低聲道,沒准還在她娘家藏著呢。
  這還用你提醒?父親道,公社裡那些人賊精賊精的,恨不得將王腳家挖地三尺,連炕都給掀了,怕王膽在炕洞裡藏著呢。我估計村子裡沒人敢擔這個責任,藏匿不報,罰款三仟呢。

  會不會一時想不開?河裡井裡的,沒去看看?
  父親道: 
    你低估了這個小女子啦!她的心眼子,全村的人加起來也不如她多;她的心勁兒,比七尺高的男兒還要高。

  確實是這樣,我回憶著王膽那生動美麗的小臉蛋兒,和那臉蛋上時而狡黠時而倔強的神情,擔憂地說,她懷孕快七個月了吧?
  所以你姑姑急啊!父親說,你姑姑說啦,不出「鍋門」,就是一塊肉,該刮就刮,該流就流;一出「鍋門」,那就是個人,哪怕是缺胳膊少腿也是個人,是人就受國家法律保護。

  我的腦海裡又浮現出王膽的形象:身高七十厘米,挺著一個碩大的肚子,昂著精致的小腦袋,挪動著兩條細細的小短腿,胳膊彎挎著一個大包袱,在布滿荊棘的荒嶺野路上,跌跌撞撞地奔跑著,一邊奔跑,還一邊回頭張望,被絆跌倒,爬起來,繼續跑……或者,坐在一個大木盆裡,以農家攪拌大醬的木板做槳,氣喘籲籲地搖著,在滔滔大河上漂流著……  

              

未完待續

轉自莫言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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