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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肝」有擔當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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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物身上的善惡交織越複雜,自然就越需要作家的判斷。

  那時候,我以爲,姑姑隻顧忙著操辦我與小獅子的婚事,已經把王膽忘了。 
  那時候,我以爲,姑姑動了慈悲之心,以爲我操辦婚事爲由,故意拖延時間,好讓王膽的孩子出生。但後來我才知道,姑姑對她從事的事業的忠誠,已經到達瘋狂的程度。 
  她不但有勇,而且有謀,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莫言:《蛙》

上篇,話說道中國「鄉土作家」莫言講述了「蝌蚪」與「小獅子」一起經過「屠場」去公社「辦證」時,所發生之一系列事情。

寫人的靈魂,寫人的懺悔,這也許就是《蛙》這部作品的價值所在。」(莫言:《作家要寫靈魂深處最痛的地方》

莫言之《》,為一種象征。「」,喻「哇(人之聲響」、「娃(人之初」、「媧(人之始祖」。

歷史證明,而成長,具有其獨有之屬性——即之「自然欲求性生存欲求和性欲求」。

一出世,就會「嘰咕嘰咕」地咿呀學語;成長中,逐漸學會了「寫字說話」;長大後,便有話語之「自由權」,亦會替人說話。此為世人皆知之常識。

莫言之作品《》,書寫著一群「娃娃」之故事。其主人公之一——蝌蚪,便為其中一個。書中還記錄著許多孩子,每個人之名字很普通,也很有特點,皆為人之身體器官中每一部分。譬如:王腳王肝王膽李手張拳陳鼻陳耳陳眉陳額孫肩吳大腸趙眼呂牙肖上唇袁臉袁腮郝大手萬心等等。這些不足一提之名字,應為時代之印記,為當時射會環境下塑造之一種信仰,一種對生命之態度。 而在莫言之筆下,通過一些簡單語言之描寫、通過一個個精彩之故事呈現後,竟是那樣之鮮明生動,惹人喜愛,抑或憎惡。

以故,莫言作品》,其與一般「鄉土文學」所不同為,在其筆下之鄉間世界,基本上為在同一空間內——「高密東北鄉」展開;並且,其將生活還原爲最基本之形態:喫、喝、生育、性愛、死亡……在作品中,高密東北鄉之鄉親們「東躲西藏」、「鬥智鬥勇」,乃至「圍追堵截」,其不亞於戰爭場面,但卻一點兒也不好笑:男人和女人之疼痛哭號,許多母親們要爲腹中未曾出世孩童所付出之鮮血和生命……

竊以為,莫言,不愧為一個「講故事的人」。其《》,籍言「文學」與「生命」,實則「報告」某種射會現狀。

在本分享之章節中,莫言述說了「蝌蚪」在「王仁美」之墳前,偶遇其同學——一位以「人」器官命名之「王肝」,其恳请「蝌蚪」做「惟一一件事」之缘由。其這樣寫道:

 

  ……上墳歸來,小徑兩邊野草沒膝,路邊溝渠裡汪著雨水。 
  兩邊的桃園,往南延展到墨水河邊,往北延展到膠河邊……

  王肝像從地下冒出來似的,站在我面前,擋住了我的去路…… 

  我心中五味雜陳,伸出手,試圖與他相握。
  他退後一步,說: 
  我現在如夢方醒。所謂愛情。其實就是一場大病。我的病就要好了……
我今天在這裡等你,是想求你一件事……請你告訴小獅子,讓她轉告你姑姑,那天,王膽從井裡爬上來,直接跑到了我家。她畢竟是我的親妹妹,她一個小人兒挺著個大肚子叫我救她的命,還有她腹中孩子的命,我即便是鐵石心腸,也要被打動……

  這是我拯救自己的一種方式,王肝說,這也是我求你做的唯一一件事。
  好吧,我說。

莫言作品《》中,以「」器官命名之人物,慢慢地咀嚼,便會發現其各中之含義,並不為莫言沒有由來之胡亂掇取啲。譬如:「王肝」,以「」為名,深謀遠慮。

古人雲:「肝者,將軍之官,謀慮出焉。」(黃帝:《素問•靈蘭秘典論》)意謂:為個大將軍,每日運籌帷幄,制訂周密之計劃。

著名文學批評家韋恩•布斯Wayne Clayson Booth1921 - 2005)說:「一個人物身上的善惡交織越複雜,自然就越需要作家的判斷。」(布斯:《小說脩辭學》

在《》中,王肝身體高大,儼然如一位「大將軍」。而在莫言筆下,王肝對其「夢中情人」之愛,可謂可歌可泣。十二年間,伍佰餘封情箋,宛如一場大戰役。然而,戀愛,本為一場「不死」之戰役。爲了表示對小獅子之愛慕,不惜出賣自己之妹妹王膽,出賣朋友袁腮,出賣蝌蚪亡妻王仁美……可以說,這份癡戀,為珍貴滴。雖其最終並未得到愛情之回應——當其得知小獅子將嫁給蝌蚪後,其生病了。然而,爲了幫助其妹妹之「出逃」,其反倒痛定思痛地說道:「我現在如夢方醒。所謂愛情,其實就是一場大病。我的病就要好了……我今天在這裡等你,是想求你一件事……請你告訴小獅子,讓她轉告你姑姑……她畢竟是我的親妹妹……這是我拯救自己的一種方式……

此所謂,「大將軍」之風度,多麼恰切矣!

磋乎!

啊!王肝,真不愧為一個多麼有血有肉而有擔當之男人呀!竊以為。

不知諸君以為然!

file[1]

         

/莫言 

     第三部     

  那時候,我以爲,姑姑隻顧忙著操辦我與小獅子的婚事,已經把王膽忘了。 
  那時候,我以爲,姑姑動了慈悲之心,以爲我操辦婚事爲由,故意拖延時間,好讓王膽的孩子出生。但後來我才知道,姑姑對她從事的事業的忠誠,已經到達瘋狂的程度。 
  她不但有勇,而且有謀,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不應懷疑姑姑撮合我與小獅子婚姻的誠意,她的確認爲我們倆是般配的一對兒,但她大張旗鼓地爲我們辦婚禮,她放陳鼻父女出來,她宣布全村人不必再去尋找王膽,實際上都是在釋放和平煙霧,借以麻痹王膽和藏匿了王膽人家的警惕。 
  姑姑行施的是一箭雙雕之計,姑姑期待著這樣的結局: 
  她的如同女兒的愛徒嫁給她的侄兒,終於有了一個歸宿,而同時,王膽也被「抓捕歸案」,腹中那個非法的孽子,也在沒出「鍋門」之前被消滅。 
  ——用這樣的語言來描繪姑姑的工作,確實有些不妥,但我實在找不到更准確的語言了。

  在婚禮前一天的上午,按舊俗,我到母親墳前燒「喜錢」,這大概是以此方式通知母親的亡靈,並邀她前來參加我的婚禮。 
  點燃紙錢後,忽地起了一陣小旋風,卷揚著紙灰,在墳前盤旋。 
  我當然知道這是一種可以解釋的物理現象,但心中還是感到無比的驚悚。 
  我腦海裡浮現著母親顫顫巍巍的形象,耳畔回響著母親機智、樸實、寓意深長的語言,眼淚不禁奪眶而出。 
  如果母親還能說話,她對我的這一次婚姻,會做出何種評價呢?

  那股小旋風,在母親墳前盤旋一會兒,忽然轉了方向,轉向王仁美野草青翠的墳頭。 
  此時,黃鸝鳥在桃樹枝頭一聲長叫,聲音淒厲,猶如撕肝裂膽。 
  無邊的桃園,桃子已熟。母親和王仁美的墳頭,在我們自家桃園裡。 
  我摘下兩個紅了尖的大桃,一個供在母親墳前,捧著另一個,穿過幾棵桃樹,來到王仁美墳前。 
  臨來前,父親曾對我說: 
  燒紙的時候,別忘了給她的墳前燒一些。 
  ——我還沒來得及啊,我心中默念著,王仁美,我很抱歉,但我不會忘記你,不會忘記你種種的好處。我相信小獅子是個善良的人,她一定會對燕燕好的,如果她對燕燕不好,那我絕不會與她過下去。 
  ——我在她的墳前點燃了紙錢,並爬上墳頭,爲她的墳壓上了一張新紙。然後把桃子供上。 
  王仁美,我唸叨著,盡管我知道你心中不悅,但我是誠意邀請妳,伴隨著母親,回家來,參加我的婚禮,我將在堂屋的供桌上,擺上四個新蒸的饅頭,並供上多樣菜蔬,還有那種你初嚐以爲藥、喫後上瘾的酒心巧克力,死者爲大,尚饗!

  上墳歸來,小徑兩邊野草沒膝,路邊溝渠裡汪著雨水。 
  兩邊的桃園,往南延展到墨水河邊,往北延展到膠河邊。 
  桃林中,有果農正在采摘,遠處的寬路上,有幾輛三輪拖拉機在奔跑。

  王肝像從地下冒出來似的,站在我面前,擋住了我的去路。 
  他穿著一套半新的軍裝——我一看就想起這是我去年送給他的——新理了一個小平頭,胡子刮得幹幹淨淨。人依然瘦,但顯得精神爽朗,一掃往常那種邋遢頹唐之態。 
  他的精神狀態讓我稍感安慰,但心中還是忐忑不安。

  王肝……我說,其實……
  王肝擺擺手,笑著,露出土黃色的牙齒,說: 
  小跑,不必解釋,我理解,我明白,我祝福你們。

  老兄…… 
  我心中五味雜陳,伸出手,試圖與他相握。
  他退後一步,說: 
  我現在如夢方醒。所謂愛情。其實就是一場大病。我的病就要好了。

  太好了,我說,其實,小獅子跟你並不合適,隻要你振作起來,依然能幹出一番大事,那時,會有更優秀的姑娘供你挑選。
  我已經是廢人了,王肝道,我是來向你道歉的。你沒發現王仁美墳前有燒化的紙灰嗎?那是我燒的。因爲我的出賣,才使袁腮鋃鐺入獄,才使王仁美母子雙亡,我是殺人凶手。

  這絕對不能怪你!我說。

  我也試圖以堂皇的理由安慰自己,什麽「舉報非法懷孕是公民的職責」啦,什麽「爲了祖國可以大義滅親」啦,但這些理由都不能使我安甯,我沒有那麽高的覺悟,我是爲了自己的私欲,爲了討小獅子的歡心。爲此,我得了失眠症,剛剛壹閉眼就會看到王仁美舉著兩隻血手要挖我的心……我隻怕沒有幾天活頭了……

  王肝,你思慮太多了,我說,你並沒做錯什麽,你不要迷信,人死如灰飛煙滅——即便人死後有靈,仁美也不會追著你不放,她是個心地單純的好人。
  她的確是個好人,王肝道,正因爲她是個好人我良心才更加不安。小跑,不必同情我,更不必原諒我。我今天在這裡等妳,是想求你一件事……

  請講,老兄。
  請你告訴小獅子,讓她轉告你姑姑,那天,王膽從井裡爬上來,直接跑到了我家。她畢竟是我的親妹妹,她一個小人兒挺著個大肚子叫我救她的命,還有她腹中孩子的命,我即便是鐵石心腸,也要被打動。我把她裝進一隻糞簍裡,上邊蓋上一層麥草,又蓋上一條麻袋。我把糞簍綁在自行車後座架上,騎著自行車出了村。在村頭遇到秦河的盤查,他是你姑姑安排的暗哨——你姑姑真是生錯了時代,認錯了行當,她應該去指揮軍隊與敵人打仗!碰上什麽人我都不願意碰到秦河,因爲他是你姑姑的走狗,就像我爲了小獅子可以出賣任何人一樣,爲了你姑姑,他也可以出賣任何人。他攔住了我的去向。我們倆多次在醫院門前相遇,但我從沒與他說過一句話,但我知道他在心中是把我當成朋友的,我們是同病相憐。他在供銷社飯店前遭到高門、魯花花的攻擊時,我曾幫助過他。「高、魯、秦、王」——秦是秦河,王是王肝——高密東北鄉的四大傻子對壘街頭,觀者如堵,如看猴戲。老兄,你不知道,一個人並沒傻但得到了傻子的稱號時,其實是獲得了巨大的自由!——我跳下自行車,直視著秦河。

  ——你一定是去趕集賣豬。
  ——是的,賣豬。
  ——其實我什麽都沒看到。

  他放了我一馬。兩個傻子,心心相印。

  請你告訴小獅子吧,我馱著妹妹,去了膠州,在那兒,我把她送上開往煙臺的長途汽車,讓她從煙臺買船票去大連,從大連再轉乘火車去哈爾濱。你知道,陳鼻的母親是哈爾濱人,他在那邊有親戚。王膽身上帶了足夠的錢,你們知道她的聰明,知道陳鼻的精明,他們,早就准備好了。這事情已經過去了十三天,王膽早已到達她該到的地方。你姑姑手大也捂不過天來。她在我們公社的地盤上可以爲所欲爲,但到了外地就不行了。王膽已經懷孕七個多月,等你姑姑找到她時,她的孩子已經出世了。因此,就讓你姑姑死了這條心吧。
  既然如此,那何必還要告訴她們呢?我問。
  這是我拯救自己的一種方式,王肝說,這也是我求你做的唯一一件事。
  好吧,我說

未完待續

轉自莫言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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